李龍巡查的最後一站是王明軍他們所在的連隊。

　　第六天過去，李龍覺得這邊的大掃把應該能夠拉一車的了。所以他開着吉普車過去的時候，順便帶着供銷社的一台大卡車，準備把拉運到的大掃把直接送到供銷社。

　　雖然對王明軍誇下的海口李龍還将信将疑，但抱着試一試的态度，有棗沒棗打一杆，哪怕王明軍這裡隻紮了一千個大掃把，那他也認了，拉一車還不一定拉完。

　　吉普車和卡車開進連部院子的時候，李龍看到大院子裡堆的跟小山一樣的大掃把，差點兒驚掉下巴！

　　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以他這兩天在各村子裡檢查的情況下來，這一堆大掃把，就算沒有五千也得有三千！

　　真的跟小山一樣！

　　王明軍和鄭向陽兩個都不在連部，連部的文書認識李龍，和他打個招呼後，就匆匆叫人去了。

　　沒一會兒，在連隊各職工家裡巡視的王明軍和鄭向陽兩個匆匆趕了回來。

　　看着李龍震驚的表情，王明軍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笑着說道：

　　“小龍，怎麼樣？數量夠吧？你這一卡車可裝不完！”

　　“肯定裝不完，你們速度也太快了啊！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這有多少？”

　　“三千七！”鄭向陽也很開心的說，“怎麼樣，夠多了吧？”

　　真是夠多了。

　　李龍上前拿起一根大掃把檢查起來。

　　不得不說，在這個時候，兵團職工的組織性和對生産物品的質标準方面，是高于地方的。

　　這大掃把的杆子是用紅柳木制的，外表的皮削的幹幹淨淨，整體就跟機器車出來的一樣，精修過，握在手裡既不顯粗糙也不打滑。

　　但凡有點節疤的地方都打磨過，很幹淨。

　　把子很直，李龍的手大，這把子握在他手裡略微松了點兒，但普通人握着就剛好，很舒服。

　　紮大掃把用的是粗鐵絲，鐵絲最後需要擰緊，那個頭被敲進了大掃把的掃把頭裡面，外面不顯露出來，這樣不傷人。

　　芨芨草外面箍着一圈紅柳枝子，粗細都差不多，長短也裁的很齊。每兩根紅柳枝子和六根芨芨被細麻繩繞了兩圈，這樣相當于加固，掃地的時候芨芨草不至于因為太脆而斷掉。

　　頂端的芨芨櫻子都讓剁掉了，很整齊。四小隊那邊基本上都是燒掉的，燒掉後芨芨草的尖端會發黑，這大掃把上沒有。

　　李龍使勁的拽了拽紮在中間的芨芨草，很結實，拽不下來。

　　他又拿着掃了掃地，感覺很不錯。

　　把這個大掃把放下後，李龍又随機抽出一些大掃把來檢查，發現質量都差不多。

　　很好。

　　總體的标準比四小隊和清水河那邊都要強一些。

　　“好啊，真好！”李龍豎起了大拇指，“連長指導員，這大掃把的質量是真的好！都是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你們的這個速度也很快，超出我的意料了。”

　　“我就說嘛，”王明軍得意的說道，“你放心交給我們就行，根本不需要去找其他的連隊，就你那些任務，我們自己就能完成！”

　　話是這麼說，其實李龍并不清楚，為了能把這個活全接下來，王明軍和鄭向陽這兩天是嚴格要求職工的，哪怕每天加班也需要把該完成的任務完成掉。

　　不光是數量，質量要求也很高，連隊的職工有些已經有怨言了。

　　畢竟才收完麥子，這還沒休息兩天呢，就搞這麼高強度的勞動，誰受得了？

　　好在王明軍和鄭向陽已經商量過了，李龍把第一批大掃把拉走後，先給職工們發一筆錢，讓他們高興高興。

　　這個時候，兵團連隊的職工每年隻有到年底才能分一次錢，有點類似于包産到戶之前的生産隊。生産資料是團場統一調配的，他們隻需要工作勞動就行。等到年底，每戶職工的收益是總數除去先前團場的投資，然後發給職工。

　　因為是職工，他們到退休年齡後就可以拿退休金，所以和生産隊的還不太一樣。

　　所以這時候給職工發一筆錢，職工們肯定會很高興。畢竟往年一年到頭隻有年底才能拿到現錢。平時想用錢，千難萬難。這也是為什麼當時韓大春他們甯願忍氣吞聲也想把那個活接下來的原因。

　　所以雖然現在每天在加班，但隻要發一筆錢下去，職工的怨氣肯定就會平息。

　　“那就裝吧。”李龍笑着說，“我先裝一車拉走，然後今天再調兩台車過來，把剩下的都裝走。”

　　連隊有電話，李龍直接給供銷社李向前那邊撥了個電話，讓他派車過來。

　　李向前這邊自然是支持的——這項大任務是目前供銷社裡最大的一個活，李龍能這麼快的時間裡弄到這麼多，他很高興。

　　把三萬大掃把的活交給李龍，李向前的壓力也很大。

　　以往五千八千的大掃把，給了就給了。現在三萬個啊，供銷社可不止李向前一個領導，還有倆副主任呢。

　　平時這些副主任對李龍也是和顔悅色的，但真到利益瓜葛的時候，那就不好說話了。

　　其中一個副主任背靠的是縣裡的一個副縣長。他對李向前沒經過會就把三萬個大掃把的活交給李龍這件事情很生氣。因為原本答應過自己的一個親戚，要接一些活過來交給幹的。

　　李向前本身的硬氣來自于錢主任的支持，以及這大掃把活的來曆。

　　“如果不是李龍一直嚴把大掃把的質量，連自治區的領導那裡都知道了，咱們現在哪能接到這個活？”李向前的話就明顯的偏向着李龍，“老呂啊，我給你說，這活還就隻能李龍來幹。

　　交給别人的事情咱們也幹過。你來供銷社時間短，不知道以前咱們這些活是怎麼搞的。在李龍幹這個活之前，咱們交到州裡的那些大掃把，掃個把月芨芨草就掉完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

　　“他李龍能搞出高質量的大掃把，憑什麼别人就不能？你沒把活交給别人，怎麼知道别人搞不出來？”

　　“如果放在往年，試了就試了。但今年不行！”李向前這時候表現了出來了他在當采購股長時候的強勢，一揮手說道，“這一批大掃把是要交給自治區那邊，作為門面送到口裡去的。這裡面質量但凡出一點問題，打的可就是自治區的臉，你我能承擔起這個後果？”

　　呂副主任呂大中不說話了。

　　自家親戚如果接下這個活，能做成什麼樣子，他還真不敢保證。

　　雖然他才來了幾個月，但對李龍是真的有所了解的。這幾年李龍接的任務不少，賺的錢肯定也不少，不然也開不起那個收購站。

　　但是李龍接下來的活一樣樣做的都很好，質量方面是有保證的。

　　雖然上面沒有發下來專門表彰的通知，但每年的年終總結裡，都是提出來這一點的。

　　州聯社之所以這兩年每年把大頭的活都交給瑪縣這邊，不就是因為他們這邊長臉了，質量抓的好嗎？

　　“但這回是三萬個啊！”呂大中轉到了另外一個重點上，語氣雖然弱了一點兒，但卻并沒有放棄，“你想想，三萬個，他能把三萬個大掃把的質量都把控好嗎？咱們把任務分擔開，這樣也是把風險分擔開了啊。李龍同志很年輕，這擔子太重，你也不怕壓着他？”

　　“我不怕！”李向前對李龍極有信心。在分派任務的時候，李向前就問過李龍。李龍有信心能完成，他李向前就相信這個小夥子。

　　呂大中沒話了，他瞪了李向前一眼，想發火卻發不出來。

　　呂大中比李向前的年齡大，這時候隻能甩下一句：“那你就不怕吧。我等着看他的笑話！”然後就走了。

　　另外一個副主任是州聯社調任過來在這裡養老的，基本上不幹涉社裡的具體事務，當個點頭先生，随大流，倒也不會影響李向前的決定。

　　李向前在呂大中面前很強勢，但呂大中走後，李向前也是有些不确定的。

　　李龍能不能按時按質量要求完成任務？

　　接到李龍的電話，說要再派兩台車拉大掃把，李向前就高興極了。

　　三台車啊，按這個數量，這樣的話，任務是能完成的。

　　他立刻就讓運輸股派車去到北面找李龍，他自己則把一些零碎的工作推掉了，準備就在供銷社裡等着看李龍拉回來的頭一批大掃把，質量怎麼樣。

　　李龍打完電話的時候也沒閑着，在王明軍招呼人裝車的時候，他也在不住的檢查。這些大掃把至少大面上看着肯定是沒問題的，他主要檢查的就是芨芨草紮的緊實度。

　　還好，一卡車檢查好裝好之後，李龍在這裡等了半個小時，另外兩台卡車也到了。

　　隻把第二台卡車上的大掃把裝了一大半，就開飯了。

　　連隊這次準備的飯是拉條子，量大管飽，中午幹活的人吃這個，都是很滿意的。

　　吃完飯繼續幹活，李龍檢查的很認真，王明軍和鄭向陽也沒意見。

　　三台卡車裝完，先行往供銷社去，李龍這邊給王明軍他們結賬。

　　“先前付了五千的定金，那個先放着到最後再說，咱們一次結一次的錢。”既然連隊這邊搞得好，李龍自然也不介意顯得大方一些，“三千七百六十二把合格的，一共一萬三千一百六十七塊錢，我把錢帶來了，你們開個票。”

　　這次檢查完，一共發現有三十幾把不合格的，大都是因為放的位置不好，把掃把上的芨芨草壓斷了。

　　基本上都不是紮的問題，這就很讓李龍放心了。

　　“好好好。”王明軍和鄭向陽對李龍的大氣也很感慨，“小龍啊，希望以後咱們經常這樣合作。”

　　“肯定，我也希望。”李龍笑着說，“你們的大掃把隻要合格率一直這麼高，那明年的活，我肯定優先選你們。”

　　王明軍和鄭向陽是真的大喜過望，以後如果年年都有，那無論是連隊還是對職工都有交待了。

　　三車大掃把拉回到供銷社的時候，不少人都出來看。

　　李向前和呂大中吵架的事情社裡許多人都知道了。他們也知道争吵的中心問題就是李龍紮大掃把的事情。

　　這其中看熱鬧的多，但對李向前這麼“霸道”的把三萬個大掃把都安排給李龍而心懷不滿的也有。

　　所以不少人就想看看李龍給拉回來的大掃把什麼成色。這些人中大多數在收購站中幹了多年，眼光還是有的。

　　幹活不一定行，但挑毛病絕對沒問題。

　　這也正常，哪個單位都少不了這樣的人。幹活的時候不出力，别人活幹出來後他在那裡指指點點的，充大頭。

　　這些人不可能像呂大中一樣明着質疑反對李向前的決定，但挑一挑大掃把的毛病還是沒問題的。

　　三輛卡車依次進入到供銷社裡，後面跟着李龍的吉普車。

　　卡車直接開到後面庫房門前，李向前跟了過來，後面是那些看熱鬧的。

　　李龍下車後向李向前報告：

　　“主任，這三車大掃把三千七百多個，我都檢查過了，質量合格，請主任過目！”

　　“還過目，搞得文绉绉的，你也沒上過幾天學。”李向前大概一掃心裡就有譜了，笑着拍了李龍的肩膀一下，“不錯，開頭幾天削杆子割芨芨草，能有這個數量，說明你是用心了。”

　　“嗯，現在還有兩三千沒收上來的，這兩天我就送過來。”李龍說道。

　　李向前原以為開頭幾天因為要準備原料，所以數量會少一些，後面數量就會加上來，沒想到李龍說還有幾千沒收上來。

　　那麼按這麼搞的話，一個月三萬把肯定是沒問題了。

　　他肩頭的壓力頓時就感覺輕多了。

　　“來，取下來看看。”李向前看着這麼多人圍着，自然知道他們的心思，一邊大聲吩咐李龍，一邊又小聲說道：

　　“質量沒問題吧？”

　　“主任放心，這三車，質量絕對比去年還要高一些！”

　　“嘿！”李龍這麼一說，李向前那心裡就有譜了。

　　繩子解開，如山的大掃把被慢慢卸下來——這芨芨草的大掃把還不敢像其他東西一樣猛的倒下來，芨芨草如果拆了，這大掃把也就廢了。

　　其他人都圍過來幫忙，同時也用着質疑的目光看着這些大掃把。

　　“嘿，這把子削的真光，跟機器車的一樣。”

　　“就是，看這芨芨草是新鮮的，但曬的很幹，說明沒有倉促趕工。”

　　“我數了一下，麻繩每一股子都帶着兩根紅柳和六根芨芨草，這玩意兒，有點精緻了啊？”

　　“你看看你看看，這瞄了一下，杆子削的真特麼的直，這是不是有些過份了……”

　　“這裡面的芨芨草我用力都拽不下來，打的真緊，夠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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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是想挑毛病的，結果看着這些大掃把，一個個竟然都有點愛不釋手了。

　　尋常誰家沒用過這樣的大掃把？這玩意兒平常看到的啥樣，那市場裡賣的啥樣，大家都清楚。

　　杆子上樹皮削不幹淨的，節疤沒處理好剌手的，芨芨草的櫻子沒燒幹淨，看着黑不拉叽的，還有麻繩沒綁好，掃幾下芨芨草就折斷的。

　　這些都好說，自己收拾一下就能搞好。最煩的就是掃兩天掉芨芨草，那玩意兒沒有栽樁根本處理不了，就算有栽樁還要把杆子倒出來，這玩意兒麻煩死了。

　　所以現在看到這如同工藝品一樣的大掃把，這些人一個個都誇了起來。

　　“主任，給咱們供銷社留幾十把掃地吧，這交出去，有點可惜了啊？咱們每年用的大掃把可沒這麼好！”

　　有人立刻就開了口，其他人也是紛紛附和着：

　　“就是就是，最好每個職工能分兩三把，這個放家裡掃院子，那多棒！”

　　要幹活得有個好工具，這些人看到好東西了，一個個見獵心喜，要說不想給自己弄一把，絕對是假的。

　　“這可是紅柳把子啊，這玩意兒可比楊木把子強太多了。就算掃把芨芨草掃的都沒了，這把子也絕對好的很……”有人識貨，驚呼出來。

　　“嘿！”這些人手裡攥着大掃把一個個就不撒手了。

　　楊樹兩年就能長到手腕粗，紅柳至少得十年才能長這麼粗！

　　能比嗎？而且還這麼直！

　　職工們都能看到的，李向前能看不到？

　　他也驚訝于李龍能搞到這麼好的大掃把，這是真的比去年的好多了，比想像中的也好！

　　他腦海裡正盤算着，現在大家都在開口，剛卸下來這幾十把掃把看樣子馬上就要被瓜分掉了。職工人攥在手裡是真的不打算撒手的。

　　後世人可能不會能理解這年頭人對于好工具的偏愛。這年頭啥活都得自己幹，夏天掃落葉，冬天掃雪。學生娃娃在學校有衛生區，大人院前面的街道得打掃，到單位還要有單位的衛生區。

　　所以有個好工具真的非常重要。就有些人所說的這個紅柳把子，大掃把用完了還能換到其他工具上，比如鐵鍁或者推雪闆上。

　　李向前看了看，腦海裡瞬間做了決定：

　　“先卸下兩百個大掃把，剩下的就放在車上，我現在帶車拉到州聯社去！”

　　李龍看了李向前一眼，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去報喜了。

　　“小龍啊，做的不錯！我拉這三車過去了，錢主任那裡，也能輕松不少！”

　　李龍恍然大悟，原來錢主任也擔着壓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