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的臉很黑。

　　他讨厭吃魚，不是因為魚刺多，隻是因為他曾經被釣過魚，對魚這個字，天生厭惡！

　　“塵歸塵，土歸土。
”

　　浮生客看了一眼老道的墳頭，淡淡道：“常言道，入土為安，老了死了，就該好好躺在裡面，你說對嗎？
”

　　“對個屁！
”

　　老道手撫木碑，冷笑道：“若是老道我還活着，就憑你？
也敢這麼跟我說話？
”

　　“沒有如果。
”

　　浮生客笑道：“可你已經死了，這是不争的事實。
”

　　“其實。
”

　　話鋒一轉，他又道：“我也不是刻意要針對你，你把鑰匙碎片藏在身邊，也便罷了，可偏偏要出手幹預這小子的事，實在是不應該。
”

　　“你怎麼發現的？
”

　　老道突然有些好奇，“我自忖對隐匿之道，還是有幾分心得的。
”

　　浮生客笑而不語。

　　手中金印熠熠生輝。

　　老道恍然。

　　他數次出手，都是因為顧寒，這金印本就是浮生客的暗手，被其捕捉到一絲存在的痕迹，自然是輕而易舉。

　　“呵！
”

　　想到這裡。

　　他譏諷一笑，幽幽道：“原始魔，混沌神，琉璃仙，黃泉鬼，九幽冥，無妄妖……你，果然是最陰險卑鄙的一個！
”

　　“用顧寒的話說。
”

　　浮生客想了想，笑道：“我這應該是……智慧的體現？
”

　　“小王八蛋！
”

　　老道忍不住罵了一句。

　　“果然。
”

　　“就不該跟這個小子多接觸，徒弟徒弟對他死心塌地的，到頭來，連自己都搭進去了，何苦來哉？
”

　　“可惜。
”

　　浮生客笑道：“這個道理，你明白得有點晚了。
”

　　老道突然看向遠處。

　　“不管怎麼說。
”

　　他歎了口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悲憫，“那丫頭也是為你出了大力的，就這麼看着她死了？
”

　　“他是餌。
”

　　浮生客自然明白他說的是誰，笑道：“是為了釣你和顧寒，魚已入網，還要餌有何用？
”

　　“太過聰明。
”

　　“從來不是一件好事。
”

　　“她讓那個叫姬無咎的走僞魔主路，表面上看是替我做事，何嘗不是想脫離我的掌控？
”

　　“既如此。
”

　　“我又何必留着她？
”

　　“生而為人。
”

　　老道唏噓道：“還是多點人味兒的好。
”

　　他突然覺得。

　　自己遇到顧寒，天天倒大黴，可對冷妹子而言，待在顧寒身邊，反倒是件好事。

　　“有一說一。
”

　　說到這裡，他瞥了浮生客一眼，“比起他們幾個，你更像人。
”

　　“不錯。
”

　　浮生客難得惆怅了起來，“這恰好說明，祂是的進化之路，已經接近尾聲了，祂……快成功了。
”

　　“你們不明内情。
”

　　“常用‘祂’來稱呼我們幾個，可我們是我們，祂是祂，祂，也從來隻有一個。
”

　　“當然了。
”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那個人，比你們所有人都清楚，所以，他比你們都強。
”

　　“你知道他強，還敢動他兒子？
”

　　老道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你不怕他将來功成之後，回過頭宰了你們？
”

　　“他不會成功的。
”

　　浮生客搖搖頭，“他注定會失敗，沒人比我們更了解祂的可怕，祂……是不可戰勝的。
”

　　“這才是你們的悲哀！
”

　　老道譏諷道：“但凡你們當時有他一半的膽氣，事情又如何會演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

　　“多說無益。
”

　　浮生客淡笑道：“你也好，我也罷，咱們被困在這裡，徹底隔斷了與那裡的聯系，誰也不知道那裡的情況，現在妄言成敗，還為時過早。
”

　　“懂了。
”

　　老道眉頭一挑，“你算計顧寒，隻是為了弄明白他留下的後手？
”

　　“不錯。
”

　　浮生客也不瞞他，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赢不了祂，可我們也赢不了他，這是個死循環，破局之法，大概率就在顧寒身上。
”

　　“說起來。
”

　　他看着老道，“你與他相識，可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

　　“我是個死人。
”

　　老道指了指墳頭，淡淡道：“從一個死人嘴裡，你能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

　　“也是。
”

　　浮生客點點頭，不再多問。

　　“道友。
”

　　擡頭看着上方的天穹，他幽幽道：“黃粱一夢雖好，可總活在夢裡，也不好，你說對嗎？
”

　　老道沉默。

　　他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

　　“罷了。
”

　　片刻之後。

　　他喟然一歎，幹瘦粗糙的手輕輕撫過木碑，感慨道：“你說得對，人，不能總活在夢裡！
”

　　“你要打！
”

　　“老道奉陪到底！
”

　　他一改先前的畏縮，身軀挺得筆直，渾濁的目光也變得深邃無比，内中似有紀元浮沉生滅。

　　“這裡！
”

　　“終究是我黃粱的道場！
”

　　地面微微顫抖。

　　墳頭上的裂縫不斷擴大，一絲絲玄之又玄的氣息自那腐朽的棺木一角散逸，圍繞在老道周身，虛實不定，如夢如幻。

　　“是麼？
”

　　浮生客笑了笑。

　　話落，已是向前邁進了一步，眼中萬相再次轉動了起來。

　　啪！

　　老道手中的木碑突然炸開一條裂縫！

　　“你的道場？
”

　　“之前是，之後，卻未必！
”

　　啪！

　　啪！

　　每向前一步，那木碑上的裂縫便要多出一條，老道的壓力也要大一分！

　　“呵！
”

　　老道哂笑一聲，“你把老道看得輕了，真以為老道我沒有點壓箱底的功夫？
”

　　砰！

　　話音落下。

　　手中的木碑瞬間炸裂！

　　木屑亂飛。

　　須臾間便化作了點點如夢如幻的氣息，遍布黃粱道場各處！

　　“恩？
”

　　浮生客腳步一頓，突然擡頭看向遠處。

　　夕陽西下。

　　最後的餘晖瞬間消失不見，一縷昏暗随之爬上了天幕，圓月高挂，諸天星鬥熠熠生輝。

　　道觀内。

　　草木凋零。

　　落葉紛飛。

　　枝頭上顆顆飽滿鮮紅的果實瞬間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變得幹癟無比，掉落下來。

　　墳頭上。

　　原本一尺來長，茁壯茂盛的青草也是瞬間變得枯黃一片，無力地垂落下來。

　　萬物消殺。

　　天地間一片枯寂。

　　倏爾。

　　天穹内星鬥移位，月影偏斜，一縷紅光悄然爬上了星空之内！

　　下一瞬。

　　一輪朝陽緩緩升空，驅散了幽暗，照亮了天穹，山間叢林中，點點綠意悄然冒出頭，代替了先前的枯敗，整個黃粱道場萬物生發，欣欣向榮。

　　一念之間。

　　萬物已是曆盡了春夏寒暑，枯榮生滅。

　　“黃粱夢道？
”

　　浮生客看着眼前的一切，輕聲道：“有點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