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

　　梅運看得一腦子霧水，“你跟誰說話呢？
吃什麼呢？
”

　　“你别管！
”

　　老道惡聲惡氣道：“丫頭片子，算計到老道我頭上來了，做夢！
沒門！
休想！
”

　　梅運覺得。

　　自家師父大抵是腦子出了問題。

　　“師父，你沒病吧？
”

　　“病個屁！
”

　　老道沒好氣道：“那片葉子，你别要了！
”

　　“誰稀罕？
”

　　梅運翻了個白眼，“那玩意，滿世界不都是？
”

　　他說話百無禁忌。

　　行事也是一樣。

　　說話間，也不顧形象，緊貼着老道蹲在了牆根下。

　　“師父。
”

　　摸了摸嶄新的石牆，他好奇道：“我記得咱家的牆都快塌了，怎麼又成新的了？
”

　　“遇見了個傻小子！
”

　　老道滿不在乎道：“幫師父幹了一個月的活兒！
”

　　“是麼？
”

　　梅運眼睛一亮，“那他人還怪好嘞！
”

　　“好個屁！
”

　　老道直嘬牙花子，“我給足了工錢的！
”

　　“淨騙人！
”

　　梅運半點不信，“師父您窮得叮當響，連件像樣的新衣服都買不起，哪來的錢？
”

　　“混賬東西！
”

　　老道被氣得面色通紅，破口大罵，“好不容易見回面，你真想氣死我？
”

　　見他真生氣了。

　　梅運果斷閉嘴。

　　一時間。

　　氣氛變得安靜了起來。

　　一師一徒。

　　一個腦門淤青，一個滿臉鞋印，二人并排而坐，畫面十分和諧。

　　一坐。

　　就是大半個時辰。

　　期間。

　　師徒二人一言不發。

　　似在享受這難得的靜谧時光。

　　落日餘晖輕灑而下，師徒二人身上俱是蒙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師父。
”

　　梅運猶豫了一瞬，突然輕聲道：“其實，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

　　“什麼？
”

　　“小時候。
”

　　梅運喃喃道：“他們都叫我怪物，掃把星，說我不是人，我以為他們是在罵我，可現在我發現……”

　　說到這裡。

　　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苦澀，“他們可能是對的，我可能……真的不是人。
”

　　這件事。

　　給他造成的打擊不小。

　　老道瞥了他一眼，“重要嗎？
”

　　“怎麼不重要？
”

　　梅運有點着急，“我要連個人都不是，活着的意義在哪？
”

　　“……”

　　老道突然沉默了下來。

　　“傻孩子。
”

　　半晌之後，他轉頭看向一臉落寞的梅運，輕聲道：“長得像人，不一定是人，披着人皮的，也不一定有人性。
”

　　“紀元起落。
”

　　“歲月更疊。
”

　　“若你都不是人，那兆億生靈之中，能稱得上是人的，又有幾個呢？
”

　　梅運沒聽懂。

　　隻是覺得老道花裡胡哨，安慰人都安慰不到點子上。

　　“唉。
”

　　老道輕聲一歎，不再勸解，渾濁的眼光裡閃過一抹深邃之意。

　　“怪事。
”

　　梅運沒有城府心機，傷感來的快，去的也快，撓撓頭，奇怪道：“這次的夢，怎麼那麼長啊？
”

　　“長，不好嗎？
”

　　“很好啊。
”

　　梅運喃喃道：“我都忘了，上次跟師父曬太陽是什麼時候了。
”

　　他很喜歡曬太陽。

　　以前還在道觀的時候，被欺負了，跌倒受傷了，高興了，不高興了……都會曬太陽。

　　從小到大。

　　都是如此。

　　每次，老道都會陪着他一起曬。

　　不同的是。

　　小時候是老道抱着他曬，長大了以後，師徒倆一起蹲牆根曬。

　　“師父你說過。
”

　　“曬太陽會趕走黴運，會有人味兒。
”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得很開心，很輕松，笑得沒心沒肺。

　　“可是。
”

　　“師父您沒了以後，再也沒人陪我曬太陽了。
”

　　說着說着。

　　他眼裡的光就黯淡了下來，一如那即将落山的斜陽。

　　“傻徒弟……”

　　老道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有點後悔。

　　後悔不該算計這個腦子缺根弦兒的徒弟，讓他跟顧寒相遇。

　　“盡情曬。
”

　　他輕聲道：“這次，想曬多久，就曬多久，師父都會一直陪着你。
”

　　等你曬完了太陽。

　　一切塵埃落定，也都結束了。

　　這句話。

　　他卻沒說出來。

　　“那可不行。
”

　　梅運想了想，認真道：“師父，我不能做太久的夢，我還得出去幫顧寒呢！
沒有我，他打不過那個女人的！
”

　　“聽師父一句。
”

　　老道搖頭道：“那小子的事，以後你别摻和了，這次，也别回去了。
”

　　“為什麼？
”

　　“我是為你好。
”

　　“師父。
”

　　梅運想了想，義正辭嚴道：“我拒絕。
”

　　老道嘴角一抽。

　　剛剛提起來的那點師徒溫情，蕩然無存。

　　“我命令你！
”

　　他面色一肅，淡淡道：“不準你去！
”

　　“那我也得去！
”

　　“不行！
”

　　“我就要去！
”

　　“你敢！
”

　　老道勃然大怒，“我打斷你的腿！
”

　　“先顧好你自己吧。
”

　　梅運一點不客氣，指了指老道的斷腿，“您的腿還沒接好呢！
”

　　“你你你……”

　　老道氣得直哆嗦，“孽徒！
孽徒啊！
老道我一生心境平和，怎麼就有了你這麼個徒弟？
你……真想把我氣死啊！
”

　　“師父。
”

　　梅運驚訝道：“我剛剛才看了，你的墳頭草挺茂盛的，你不會還以為你活着吧？
”

　　“要是把您氣死。
”

　　他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我就再做個夢，再夢一個師父出來。
”

　　老道：“？
？
？
”

　　“師父。
”

　　梅運得意道：“你了解我的，打小我就沒怎麼聽過你的話，這次也一樣。
”

　　“你要死了怎麼辦？
”

　　“死就死！
”

　　梅運大手一擺，豪氣幹雲，“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貪生畏死？
”

　　說話間。

　　他瞥了一眼老道，頗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師父！
”

　　“你怎麼跟那個樹苗子一樣？
那麼慫呢？
”

　　“學學夏老頭跟雲老頭！
”

　　“那才是鐵骨铮铮的老前輩！
”

　　一時間。

　　他滿嘴都是‘人比人得死’‘師父你太慫’‘不但慫還窮’這類讓捅老道心窩子的話。

　　“别生氣。
”

　　說話間，他大大咧咧站起身，擺擺手道：“下次夢到您，我再跟您道歉！
時候不早了，師父，我走了啊！
”

　　四處看了看。

　　他準備找塊石頭，給自己腦門來一下，把自己砸醒。

　　“那是什麼！
”

　　老道突然擡手指向遠處，一臉的匪夷所思。

　　“什麼……”

　　梅運一怔，下意識轉頭看了過去。

　　砰！

　　老道趁機抄起手中拐杖，狠狠地朝他後腦勺砸了過去！

　　梅運懵了！

　　“師父。
”

　　他愣愣地看着老道：“你……不講究……”

　　“講究個屁！
”

　　老道似乎覺得不解氣，抄起拐杖又來了一下。

　　“我讓你去！
我可去你的吧！
”

　　砰！

　　梅運頭破血流，應聲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