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無雙沒說話。

　　陰影中突然響起了一陣石子碰撞的聲音。

　　片刻之後。

　　洛無雙再次開口，語氣平淡，情緒依舊沒有一點起伏。

　　“師父，你曾說過，人性有善惡，按照我的推演，不管你的經曆如何，不管你有多少苦衷，可你代表的都是人性的惡，是極緻的惡，對不對？
”

　　“善也好。
”

　　“惡也罷。
”

　　賈充突然笑了，感慨道：“無雙，用你的話來說，為師既然出現在這裡，既然出現在了你面前，你說的這些，都毫無意義了！
無意義的問題，便不要再問了，為師隻問你一句，你到底能不能成全師父？
”

　　洛無雙又不說話了。

　　陰影中，石子碰撞的聲音不斷響起，在這靜寂一片的叢林之中，顯得格外清晰而又刺耳，聽得賈充心煩意亂，再沒了絲毫耐心！

　　“無雙……”

　　“師父，你其實猜錯了。
”

　　剛要開口。

　　突然被洛無雙的聲音打斷。

　　猜錯？

　　猜錯什麼？

　　賈充一愣，随即反應了過來，突然搖搖頭，似在反駁洛無雙，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不會錯，不可能會錯，為師一生行事素來謹慎，觀察了你那麼久，怎麼可能會錯……”

　　“師父，你其實不用說那麼多。
”

　　“為何？
”

　　“因為并無意義。
”

　　在賈充一臉的錯愕中，陰影一動，洛無雙竟是緩緩走了出來，零星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也讓他的氣質顯得越發出塵，似乎随時有羽化超脫而去的趨勢。

　　賈充有些緊張。

　　身上絲絲氣息流轉，已是做好了随時動手的準備。

　　沒人比他更清楚！

　　洛無雙的資質到底有多妖孽，妖孽到縱然是他對上洛無雙，也不敢說有全勝的把握，妖孽到但凡洛無雙多花一點心思在修行上，他絕對不敢，也不會生出奪取徒弟造化的念頭！

　　可……

　　一反常态的，洛無雙似乎并沒有動手的意思。

　　“無雙，你……”

　　回想着他先前的話，賈充依舊不敢掉以輕心，隻是試探道：“你同意了？
”

　　洛無雙沒回答。

　　隻是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平淡道：“你要的東西，就在這裡。
”

　　“什麼？
”

　　賈充一怔，沒反應過來。

　　顧寒也是皺起了眉頭，他以為再不濟洛無雙也是要和對方打一場的，可沒想到……恩？

　　突然間。

　　他想到了先前那些小石子的形狀，想到了洛無雙種種反常的舉動，似意識到了什麼。

　　人劫！

　　洛無雙在渡人劫！
在渡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人劫！

　　“我的秘密。
”

　　“師父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在這裡，若是想要，自可來取。
”

　　氣氛突然凝滞！

　　賈充看着洛無雙，一臉的難以置信，似乎根本沒想到洛無雙會這麼配合！

　　同樣的。

　　洛無雙也看着他，一臉的平淡漠然。

　　顫顫巍巍擡起手。

　　可賈充卻并沒有直接動手，而是問道：“無雙，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

　　“嚴格來說，我不是人。
”

　　洛無雙想了想，認真道：“師父先前說過，人，才有無限可能，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當個人。
”

　　賈充眯了眯眼睛。

　　顧寒也有些錯愕。

　　不是人，當個人……這原本是句罵人的話，可到了洛無雙這裡，似乎就隻代表了字面意思。

　　氣氛再次凝滞！

　　微風乍起，吹動了二人的發絲，吹動了二人的衣袍，吹動了二人頭頂的枝葉，光影交錯中，二人的身影若隐若現，唯有噗的一聲輕響，像是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極為清晰。

　　顧寒目光一滞！

　　片刻之後，微風悄然散去，叢林再次恢複了極境，而賈充二人的身形也再一次落入了他視線中。

　　依舊是相對而立。

　　可……賈充的手裡卻多了一顆心，一顆鮮活無比，一顆不斷跳動，一顆透明宛如琉璃的心！

　　心是透明的。

　　可血卻是鮮紅的。

　　落在賈充的手裡，竟呈現出一種别樣的瑰麗之意。

　　“無雙……”

　　“這就是你的秘密嗎……”

　　看着那顆心，賈充終于相信了洛無雙之前的話，相信對方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這顆心裡面，因為他從那一抹沾染了鮮紅的琉璃色中，似看到了金阙天宮，看到了祥雲仙光，看到了茫茫萬道……

　　“你說得對。
”

　　“為師……猜錯了……”

　　他認知再有限。

　　可終究不是傻子。

　　他自然明白，這顆心裡面所隐藏的那些他一生都想象不到的大氣象，絕對不是一個聖境能有的！

　　“莫非……”

　　“你是羽化境？
飛升境？
還是……”

　　“沒有意義。
”

　　洛無雙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平淡如先前，卻多了幾分虛弱。

　　“師父，你已經拿到你想要的了。
”

　　賈充猛地驚醒！

　　再看洛無雙，見他身形搖搖欲墜，心口也多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鮮血幾乎染紅了大半個身體，顯然已經快撐不住了。

　　可他卻不放心。

　　盯着洛無雙的眼睛，他奇道：“無雙，你不痛嗎？
”

　　“應該很痛。
”

　　洛無雙低頭看了一眼心口的血洞，想了想，道：“原來，這種感覺就叫痛。
”

　　“果然，你根本不是個正常人。
”

　　賈充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感慨道：“正常人縱然有了你這樣的修為，沒了心也是活不下去的，可……無雙，你沒了心能活嗎？
”

　　“自是不能。
”

　　“是麼？
”

　　賈充突然湊近了一些，認真道：“那你怎麼還不死呢？
”

　　頓了頓。

　　他又補充道：“你不死，為師怎麼能心安？
”

　　“快了……就快了……”

　　“可為師等不及了。
”

　　“……”

　　洛無雙突然看向右手，看着那十來顆被他把玩得光滑無比的小石子，聲音越發虛弱。

　　“師父要如何才能放心？
”

　　“……”

　　賈充沒回答。

　　看着眼前的徒弟，他似想到了對方剛入門的那一幕，想到了這些年的相處，想到了自己對他曾經的看好，嫉妒，觊觎……乃至最後的動手，眼中突然閃過了一絲不忍之色。

　　“終究是師徒一場。
”

　　“便讓為師了結了你，最後送你一程吧。
”

　　話落。

　　他忽而擡手，一掌印在了洛無雙的心口之上！

　　鮮血橫流！

　　将那些小石子染得一片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