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遇故人,是誰呢?
當世佛子。
按理來說,佛子應當是在世俗界的某個角落普度衆生,卻出現在了證道路的第七重天,較為怪異,不太合理。
尋覓資源與修煉變強,并非佛子之願。如今的他,隻求解救還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萬族蒼生。
多年前,古之半佛踏入元初古路,佛子前來相送,之後去向不明。
既然察覺到了佛子的氣息,陳青源豈有不見之理由。
化身一道白虹,貫穿了長空無數裡。
跨越星辰萬千,直達佛子所在之地。
遠遠望去,這顆星辰的表面蒙上了一層薄霧。
顔色漆黑,幾縷梵文于霧中流動着。
細看數眼,發現綻放着佛光的梵文在霧中來回穿梭,似在掙紮,欲要擺脫禁锢,尋覓到破局之策。
陳青源眉頭一蹙,有種不好的預感。
“噌!”
一眨眼,穿透虛空,登上了這顆古星。
星辰表面沒有一塊陸地,全是大海。
海面之上亦無落腳的島嶼,一片空蕩,普通人若是身處此地,必然無比恐慌。
佛子穿着一件淺黃色的樸素袈裟與一雙淺色布鞋,立于海上,雙手合十,閉眼誦經。
成百上千個蘊含着特殊之意的梵文,環繞于佛子的周身各處。
所踩之處,偶爾會泛起一圈圈漣漪,其上有佛韻,盡顯神秘。
“哒!”
陳青源來了,站在距離佛子百丈之外的位置。
位于佛子的側身,注視其側顔,定睛觀察,保持沉默。
良久,佛子睜開了眼睛,目視前方,并未看向站在身旁不遠處的陳青源。
片刻,不知佛子看到了什麼,竟有一行清淚從左眼滑落,于面頰上留下了淺淺的淚痕。
這一瞬間,陳青源的心髒劇烈一顫,瞳孔急速收縮,嘴唇微微分開。
認識佛子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他落淚。
必是遭到了巨大打擊,或是遇上了極度傷心之事。
“貧僧力微,救不了天下人。”
佛子的聲音尤為沙啞,像是手裡抓着一把泥沙,稍微用力,沙子便從指縫中擠出來了。
“為何有這種想法?”
陳青源站在原地不動,一手負背,一手垂于身側,十指發力握拳。
“貧僧去了一趟曾經走過的地方,發現......并無改變。”
前些年,佛子重臨故地,想看看救治過的地方變成什麼模樣了。不去還好,一去直接驚住了,佛心動搖,陷入了深深迷茫。
那些被佛子平息動亂的地方,沒多久又恢複原樣。
因而,佛子開始自我反思,多年來所做的一切,有什麼意義呢?
難道真要按照靜遠高僧的辦法,才能徹底改變嗎?
靜遠和尚,便是踏入了元初古路的那尊半佛。他的理念亦正亦邪,傳播佛法,以此控制世人的思想,方可去除貪嗔癡恨,減少沖突與殺戮。
這種辦法,近乎邪修。
因此,靜遠和尚明明有着成為真佛的資質,卻始終沒能成功,卡在了半路。
佛子不贊同靜遠和尚的做法,認為他這樣剝奪了世人的自主思維,從而淪為了半人半傀儡的狀态,類似于邪修的手段。
唯一不同的是,邪修操控世人是為了滿足私心,要麼成了奴隸,要麼成為吃食。靜遠和尚卻是為了從根源上解決殺戮,讓世俗生靈過上太平日子。
出發點不同,結果自然不同。
但凡靜遠和尚有别的想法,他決然走不到半佛之境。
“貧僧所行之事,有意義嗎?”
佛子回憶着那些身陷泥潭的萬族生靈,于心不忍,是在求問陳青源,也是在自問。
世間生靈有着七情六欲,想要讓他們自我控制,不去挑起事端,引發戰争,可能性幾乎為零。
經過佛子的傳道度化,短時間内那片區域可以得到安甯。
等到時間長了,已發生之事,必會再次發生,仿若輪回,永無止境。
佛子不想以術法來操控世間生靈,卻又想改變這個世界。
有理想,卻又不現實。
“有!”
陳青源語氣肯定,擲地有聲。
“貧僧去過青宗的管轄地,極少發生暴動,哪怕發生了沖突,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平息,秉公處理。并且,修行界與凡俗界劃分治理,互相幹擾,井然有序。”
佛子緩慢轉身,與陳青源對視着。說出這段經曆之時,言語中多有欽佩。
林長生的管理手段,堪稱當世頂尖。
對于這個方面,陳青源很是佩服。
“以武力來威懾,以制度來約束。此法可行,但非佛門之道。”
接着,佛子再言。
陳青源:“隻要方法沒錯,何必糾結這些。”
佛子深思,沉默不語。他如何不知陳青源所言有理,隻是有些茫然罷了。
如果純靠武力來約束世人,以此締造一個表面和平的世界。等到這份武力不在,依舊恢複如初,不會有根本變化。
陷入茫然,再臨證道之路,于此悟道,欲求一個明确的方向。
待在此地已有十餘年,沒想到陳青源尋了過來。
“如果佛門之道無用,那要它有何用?”
很久,佛子盡量控制着自身情緒,顫音說出了這句話。
這個問題要是想不通,佛子極有可能佛心崩毀,後果不堪設想。
碰到這個情況,陳青源攥緊了雙手,抿着嘴唇,暫不回應。
海面風平浪靜,寂靜無聲。
“蠱惑蒼生,非貧僧所願。”
一會兒後,佛子一臉莊重,繼續說道。
“以武力鎮壓,亦非貧僧所願。”
“所求,衆生清醒,不再愚昧。”
“并不是讓衆生斬斷七情六欲,而是要認清本心,自我掌控,不被欲望左右。”
“因小事而起沖突,保持清醒,各退一步,皆大歡喜。若有不能化解的仇怨,也不用放下手中屠刀。”
“西天極樂世界,乃是佛門先賢構造出來的一個美好虛幻之地,并不存于世間......”
因為面前的人是陳青源,所以佛子說了很多。
将内心深處的想法,一股腦講述出來。
有人傾訴,心緒漸安。
陳青源知曉佛子肩負着的壓力很大,神色嚴肅,與之對視,耐心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