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府青園街。

　　“舒雲女子書院新春招收，看一看，看一看。
”

　　“我要報名我要報名。
”

　　“你别擠！
我排在你前面的好吧。
”

　　“诶你不是魏州府人吧？
”

　　“那咋滴，我隔壁縣過來的，專程給我們家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報名呢！
舒雲廣招學生，也沒說隔壁縣不招呀！
”

　　“就是就是，别擠，都别擠！
”

　　“我跟你們說，那名滿天下的玉狐大人，就是從舒雲走出來的金字活招牌！
”

　　“我們家小姐說了，别的什麼阿貓阿狗書院都不上，就得上舒雲！
”

　　“哐！
”銅鑼一響，整條街的人都為之精神一振。

　　“哪家這麼大場面，還請了舞龍舞獅隊诶。
”

　　“你們不知道麼？
我跟你說，是琳琅玉閣三周年紀念，今日請了不少有名望的官紳富戶前來吃茶共賞。
”

　　“聽說今日還有大促銷。
”

　　“诶喲那我得過去看看，我妹最喜歡琳琅玉閣裡的衣服。
”

　　一衆人循着鞭炮聲銅鑼聲歡呼笑聲，都朝琳琅玉閣湧去。

　　柳亦如一臉笑意走下樓來，“茶水點心都要供應上，可别怠慢了任何一個客人。
”

　　“是。
”

　　“柳老闆柳老闆，恭喜恭喜啊。
”幾位生意人笑着迎上前去，柳亦如連忙同他們寒暄幾句。

　　“柳老闆，聽說貴鋪今春又推出好幾款風靡京都的最新款衣裳，可得給我們留好貨啊！
”

　　“一定一定。
”

　　柳亦如心不在焉敷衍幾句，連聲告罪離開，興匆匆朝門口迎去。

　　玉琳琅一進門，剛巧看到兩名服務員正對着一個體态圓潤的夫人瘋狂忽悠。

　　“特别特别好看。
您看看，這衣裳特顯您的腰身，還有這，這，身材比率恰到好處的美啊！
”

　　“是啊是啊，這款衣服就今兒打八折，您走過路過可别錯過了。
”

　　玉琳琅瞄了眼，見那婦人的小肚子都被衣服勒的顯形了，實在忍不住輕咳了聲。

　　柳亦如一陣風似的刮到她面前，親親熱熱勾住她胳膊晃了晃，“诶呀老闆~您今兒怎麼來了。
”

　　瞧她多機靈，跟對老闆少走八十年彎路。

　　她一腦袋的天馬行空壯志雄心，隻有她财雄勢大的老闆，才能幫她圓滿實現。

　　打工人的巅峰是什麼？
是跟對老闆！
老闆大氣，老闆甩手，全部由她來無盡發揮，遇事老闆大手一揮能給她全部解決，這是宇宙無敵好老闆。

　　玉琳琅無奈，“過來看看你。
”

　　“我就知道老闆對我最好了。
”柳亦如扭捏一笑，絲毫不管周造人投來的異樣眼神。

　　這柳老闆平時對人可冷淡了，遇到事更是潑辣得很，誰曾見過她如此一副小女人做派？

　　“你爹他們最近沒來找麻煩吧？
”

　　“他們敢？
上回明寶把他們都丢了出去，他們現在是吓得這條街都不敢來了。
”柳亦如撲哧一樂，“更何況，我上回就跟他們說清楚了。
聽名字，琳琅玉閣就知道，這壓根不是我的産業，所以别想了！
”

　　“哦對了明寶呢？
”柳亦如東張西望，看到個高馬尾小少年，連忙将他拉到身邊。

　　“诶喲我家月明小寶幾日未見又竄高不少啊！
”

　　玉琳琅高興地點頭，“是啊，最近個子竄得很快。
我給他來選幾身新衣服。
”

　　柳亦如連連點頭，拉着周月明縮上手腕的衣袖，“這衣服是短了，走走，如姨帶你去二樓，親自給你挑選。
”

　　小少年臉漲得通紅，磕磕巴巴，“不，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

　　柳亦如哈哈大笑。

　　“聽你師父說，我們明寶最近能一次性吃三碗飯！
難怪上回可以把那幾個老登，一腳踹那麼遠……”

　　“如姨！
”

　　“好好好，不說不說。
”

　　“我要給妹妹帶一盒頭花。
”

　　“好好。
可你妹妹那幾根稀毛能帶上麼……”

　　“如姨！
妹妹會長的！
她現在頭發可多了。
”

　　“哦好好好哈哈。
”

　　“不準說妹妹壞話，妹妹最可愛。
”

　　“好好好，我們家明寶也會保護妹妹了。
”

　　玉琳琅無語，瞅着那不着調的家夥拖着自家小徒弟上二樓挑衣服，失笑搖頭。

　　“三妹妹。
”

　　玉琳琅一怔，好多年未曾聽到這稱呼了。

　　“玉秋萍？
”

　　身後，一名衣着黛藍的婦人，沖她溫婉娴靜點了點頭。

　　身後，還跟着一名貌美少女，一個四五歲大的男童。

　　二人去雅室坐下，茶過三巡，玉秋萍開口道謝，“這些年一直跟随夫君外放登州，三日前才回來。
還想着要尋一天下帖，親自登門看看三妹妹，沒成想今日這麼巧。
”

　　玉琳琅上下打量她，笑着颔首，“看來你過得還行。
”

　　“多虧當年三妹妹罵醒了我。
”玉秋萍一笑，如今再談過去，心境平和許多。

　　“剛才那兩個就是……”

　　玉秋萍笑着點頭，“是啊，雖非我親生，但幾年相處，我已當他們是親生孩兒。
大女兒已到适婚之齡，這段日子也在給她相看相看。
”

　　“正好夫君已調回魏州府，也算了了我們夫妻一樁心事。
”

　　玉琳琅明了，她這大姐姐嫁的還行，大姐夫近年來官運日益亨通，不然也不會被調回魏州府任長史一職。

　　而且看大姐姐這副春風得意的模樣，怕是和繼子繼女相處的十分不錯。

　　玉琳琅又多看了她幾眼，“你……有身孕了？
”

　　玉秋萍一臉驚喜望着她，“外界都說三妹妹你醫術出神入化，還真是神了。
我也是前不久才發現的，如今正在慢慢養胎。
”

　　玉琳琅笑着看她，“你也算是苦盡甘來。
”

　　玉秋萍雖說當年行事不咋滴，但至少嫁人後持家有度，待繼子繼女也極好，難怪她丈夫也萬般敬重她，與她相當恩愛。

　　而且她還聽說，玉家倒了後，玉秋萍當機立斷讓人把馬姨娘接了出來，買了棟小宅院配了幾個仆人，讓她娘安心養老。

　　馬姨娘一片愛女之心倒也沒算白費，臨了臨了，玉守道靠不住，但至少還有個孝順閨女得以頤養天年。

　　“還是得多謝琳琅妹妹。
”玉秋萍滿是感慨，“人這一生，選對路真得很重要。
”

　　像霍氏、夏翩翩，便是完全選偏了路，如今也……

　　“我瞧見夏翩翩了。
”

　　“嗯？
”玉琳琅一愣，握着杯的手也頓了頓。

　　一年前，我陪夫君在登州下鄉，去到一個貧苦山村時，忽然看到的她。

　　當時，相當戲劇化。

　　她還清清楚楚記得那一日。

　　她剛從馬車上被人扶下，就有個蓬頭垢面的瘋婆子撲了過來，吓了他們一跳。

　　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把人拽了下去，她當時還沒怎麼在意，隻是隐隐約約聽到對方含混不清叫着“大姐姐”。

　　後來，她偷偷遣了身邊婆子找了村民，把那瘋婆子帶了過來。

　　難以置信地望着那形同老婦的女人。

　　明明隻是雙十年華的女子，卻老的如同五旬老妪。

　　“大姐姐。
”夏翩翩聲音裡透着幾許幹澀，眼神之中流露出濃濃渴望，“帶我走吧大姐姐，大姐姐。
”

　　玉秋萍想到此忍不住笑了。

　　果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天道繞過誰。

　　她找人跟村民們打聽一番，才知這夏翩翩是莫名其妙出現在他們村子外面，被他們村一個瘸腿老光棍撿回去的。

　　如今，倆人成婚多年也并無子嗣。
聽村民說，那瘸子對夏翩翩還算不錯，隻是家裡窮了點，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那後來呢？
”玉琳琅頗為好奇，原來這麼多年來，每個人都在悄然改變。

　　玉秋萍變化也好大。

　　“後來，能有什麼後來。
”玉秋萍笑了笑，抿唇搖搖頭，“她一個姓夏的跟我有什麼關系？
”

　　“我自然是告訴她，做人，就應該認命。
”

　　【自己是個什麼命，自己也該清楚。
】

　　【其實農夫配你這破落身份也不低了，何必去強求那些個虛無缥缈你本就夠不上的姻緣？
踏踏實實把自己日子過好才最重要。
】

　　她猶記得自己溫聲細語對夏翩翩說這些話時，她眼裡的震驚恐懼與懊惱。

　　她應該也聽出來了吧。

　　當年這些話她一字不落都記在心裡，今日，也隻是還回去而已。

　　玉秋萍往樓下望了一眼，眼裡湧出一絲溫柔笑意，“三妹妹，你姐夫來接我了。
今日時候不早，改日我再給你下帖，親自登門道謝。
”

　　玉琳琅起身，雙雙行過一禮。

　　她望着玉秋萍轉身笑吟吟下樓，一對兒女叽叽喳喳說說着話跟了出去。

　　神情一時有幾分恍惚。

　　“師父師父。
”周月明拎着幾大袋東西跑了過來，滿眼都是碎星星般的明媚笑意。

　　“我們回去吧師父，妹妹還在家等我們呢！
”

　　“這小子，惶急慌忙選了點東西，急吼吼就想回去！
真是個妹控。
”柳亦如做着鬼臉吐槽。

　　玉琳琅輕笑，拉上小徒弟往外走去，“明日天氣不錯，我帶爹娘他們出門燒烤，你記得來。
”

　　“诶喲哪還用你提醒，我都準備好了！
明兒見！
”

　　柳亦如晃着手絹擺手。

　　“給你介紹個對象！
”

　　柳亦如腳下一滑，等從窗口張望出去，就見老闆牽着小徒弟迎上立在馬車旁的世子，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回家去了。

　　“我要将單身貫徹到底！
”柳亦如沖着馬車離去的方向賭咒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