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金靈的預感沒有錯，第二天一大早，她不放心趕過去看的時候，發現葛老太已經穿戴整齊，躺在床上，安詳地走了。

　　 這個老太太把身後事都寫得清清楚楚，她不想太麻煩别人，想走得清淨一些。什麼放不下的兒孫，撒手的那一刻，全都放下了。

　　 喬金靈喉頭哽咽，多少人走之前是帶着遺憾走的呢？

　　 葛老太的葬禮辦得很簡單。

　　 也就是孫慧芳、何紅麗、劉開金三個人一起幫忙料理，葛老太就這樣悄無聲息消失在這個茫茫世界裡了。

　　 如果有一個人還惦記着她，恐怕就是她那個難纏的兒媳婦了。

　　 不過也沒什麼，有遺囑在，她頂多是鬧幾次，把古警官叫過來，那個女人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房子就空在那裡，緊閉着大門，說實話孫慧芳壓根就沒有想動那套房子的意思，她幫葛老太是出于良心，等那對父子倆回來，房子還是要給他們的。

　　 轉眼間，1989年的春節就要來臨了。很多事情發生了變化，又好像沒有變化。喬向前不打算回家過年，孫慧芳便決定帶着喬金靈回北河沿村過年。

　　 她們母女再一次回到原來的那間小屋，恍如隔世。

　　 “以前還覺得房子挺高的，現在看怎麼這麼矮？進堂屋還要低頭。”

　　 孫慧芳打量着房子，之前覺得房子千好萬好，住慣了城裡的房子，再回來反而不适應。

　　 楊桂香也看出老來了，可是她一提起喬向秀和喬向前給她寄過來的東西，臉上還是禁不住露出容光煥發的神情。

　　 劉梅花在村裡混得風生水起，就憑着她手裡的那些緊俏的皮鞋、衣服資源，簡直稱霸了各大集市。

　　 蘇桐和喬金亮也回來過年。隻是小叔叔喬向東沒了之前的神氣。

　　 “唉，誰能想着風水輪流轉呢，之前擠破頭都要去紡織廠，現在我們紡織廠的效益一天比一天差，連工資都開不出來。”

　　 蘇桐皺着眉頭，果然錢能滋潤人，她看起來像比孫慧芳老了十歲，以前老是自诩城裡人，如今也成了大家嘴裡的笑話。

　　 “那你們廠沒有改革嗎？”

　　 孫慧芳再也不是之前為了幾個雞蛋苦苦哀求婆婆的女人，由内而外散發的自信讓她看起來神采奕奕。

　　 蘇桐把手夾在雙腿之間，神情扭捏，歎了一口氣說道：“領導的事情，咱們也不好說。改革也有，可改來改去，越來越不行，聽說廠裡要裁人下崗呢，你說我和你兄弟兩個人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本事，要是下崗，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孫慧芳聽出來了，蘇桐話裡有話，想讓她幫助這兩口子。

　　 喬金靈在一旁聽得真切。

　　 很快，席卷中年人的“下崗”浪潮就要來臨了。之前覺得能端一輩子的鐵飯碗，直接就給砸碎了。

　　 在時代的浪潮面前，每個人都漂浮其中，一個浪頭打過來，就是一家的災難。

　　 孫慧芳不打算接這個話茬，她不是不願意幫，而是不能主動說出來。要等到這兩口子，實在忍不住了。

　　 “我就說嘛，這天變得也真夠快的，飯都還沒變馊，飯碗就給撤了。想當初老四頂了爹的班，那可是一個香窩窩頭啊，誰能輪得到？可是沒有想到，這才幾年啊，就變喽。”

　　 劉梅花在旁邊幸災樂禍，她最大的心結就是這件事情，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出了這口惡氣。

　　 “你少說幾句話，能死嗎？沒看到人家兩口子正發愁嗎？當嫂子的不想着幫忙，淨在旁邊說風涼話，你說這些年虧着你了嗎？”

　　 楊桂香揉着面，嘴裡罵着劉梅花。這婆媳二人好的時候能一條戰線罵人，可互相損起來的時候又毫不留情。

　　 “娘，你就是偏心呐，我還不能說幾句了，這不是現成的有财神在嗎？拜一拜财神不就行了嗎？”

　　 劉梅花對着孫慧芳擠眉弄眼。孫慧芳幫着擇菜，假裝看不到。

　　 喬金靈覺得好笑，這一屋的人心眼子都有800個了。

　　 “三嫂，以前我說話有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現在三哥厲害了，電視上《新聞聯播》都演了。現在海南可牛了，聽說我三哥管着好大一片橡膠地，他能管得過來嗎？外邊那些人那麼多心眼子，我三哥心又實誠，還是得自家人幫忙看着才好哇。”

　　 喬向華話裡話外，明明是在求人幫忙，還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好讓孫慧芳覺得自己多麼重要。

　　 “沒事兒的，你三哥現在做得挺好的，身邊一堆的幫手，聽說海南省長都接見他哩。”

　　 孫慧芳假裝聽不出喬向東的話。

　　 “哎呀，老四，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好意思跟你嫂子說的。慧芳，老四的意思是能不能問問向前，也帶他去海南闖一闖？不就這麼點兒事兒嗎？”

　　 楊桂香還是心疼小兒子，繼續說道：“老四啊，那錢也不是那麼好賺的，你三哥在那邊吃苦着呢，依娘看，咱就不去了，求你三嫂在皮鞋廠安排一個輕松點的工作，離娘也近，還能照顧亮亮。”

　　 “可以嗎，三嫂？”

　　 喬向東眼睛一亮。

　　 喬金靈這才明白，身嬌肉貴的小叔叔怎麼會放下老婆孩子熱炕頭，去那麼遠的海南打拼呢，他的目的其實是皮鞋廠。

　　 孫慧芳也早就看明白了，隻不過她如果不答應的話，這個小叔子怕是要鬧着去海南，丈夫一個人在那邊已經不容易了，還要幫忙照顧這麼大的一個“巨嬰”，就不給他添亂了。

　　 “行吧，那你過完年來找我吧。”

　　 “慧芳，你看看我行不行？那個紡織廠我也待夠了！”

　　 一旁的蘇桐忙不疊說道。這種事情就是要趁熱打鐵。

　　 孫慧芳面露難色，她剛要拒絕，就被楊桂香笑呵呵打住了：“當然可以了，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不行的？我決定了，老四兩口子都去。真是的，這不是咱自己家的皮鞋廠嗎？有什麼好說的？”

　　 孫慧芳被架在火上，最後隻能點頭同意。喬金靈看着為難的媽媽，這幫人真的是吃便宜沒個夠，别人家的錢好像自己兜裡的錢。

　　 隻不過蘇桐和喬向東兩個人去了皮鞋廠，不知道又要惹出什麼樣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