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金靈吃完馄饨，本來想去門口找金大爺聊聊天，聽他講以前的老故事，比如他們時候犯罪團夥的口号是“大法不犯，小法常犯；氣死公安，難死法院”。

　　 有些人不犯大罪，就專門挑小偷小摸，像一窩蒼蠅一樣，吃不死人，天天嗡嗡叫能煩死人。

　　 “金爺爺，你在幹嘛呢？”

　　 喬金靈剛走進門衛室，就看到金三陸撅着身子，從窗戶裡探出頭朝外看，豎着耳朵不知道在聽什麼。

　　 “噓，小祖宗哎，你小點聲，要是讓别人知道金爺爺在偷聽，這老臉簡直都要丢盡了。”

　　 金三陸把身子縮了回來。

　　 “金爺爺，你在偷聽什麼？”

　　 喬金靈也從窗戶探出頭去，隻見林曉旭正在和兩個老人說話。

　　 “還不是林曉旭的爸媽來了，好幾次了，天天跑到門口訛人，非要見閨女。可林曉旭求我了，千萬不能放他們進來。今天不知怎麼了，她自己跑出去，在門口說半天了，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其實吧，金爺爺我也不關心這些，都是關着門過日子的，誰家沒有個七災八難的。”

　　 金三陸嘴上這麼說，可眼睛還時不時往那邊瞟。

　　 喬金靈看過去，林曉旭皺着眉頭，像一棵青松一樣，兩隻腳生了根，深深紮在地裡，動也不動。反倒是她的爹娘唾沫星子橫飛，時不時指指點點。

　　 她多少也能猜出些原因，當初丁美蘭罵人的時候就說過，林曉旭是自己改的名，她之前叫林迎娣。

　　 這些迎娣、招娣、盼娣、念娣、想娣們，都有同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林曉旭的爹娘來，無非要錢扶持弟弟。

　　 過了一會兒，林曉旭突然開始激動起來，大喊大叫說着什麼，哭着跑了回來。

　　 喬金靈怕她有什麼事情想不開，趕緊小跑跟了上去。

　　 “嗚嗚嗚……”

　　 林曉旭跑到無人角落，蹲下來，抱着腿，牙咬着胳膊，努力讓自己哭得不要太大聲。

　　 喬金靈默默蹲在她的旁邊，有時候安慰是蒼白乏力的，哭完之後反而會覺得舒服一些。

　　 秋日的午後清爽明媚，湛藍天空上飄着白雲，周圍一片靜谧，隻能聽到林曉旭的抽泣聲。

　　 “讓你看笑話了，靈靈，像你這樣生活在蜜罐裡的女孩子，有那麼好的爸爸媽媽，應該沒有辦法理解我的心情吧。”

　　 林曉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攤上這樣的父母。

　　 “林姐姐，我明白的。馬上都要八歲了，我什麼都懂。”

　　 喬金靈伸出小手擦掉林曉旭還挂在臉頰上的眼淚。

　　 “我有一個大朋友，五歲多的時候，她爸爸就去世了。從此以後，她和媽媽一起相依為命生活。從小她拼命學習，長大後努力工作，想給媽媽一個更好的生活。”

　　 喬金靈望着天空中飄蕩的雲彩，想起那些年的生活，恍如隔世。

　　 “然後呢？她的媽媽有沒有過的很好？”

　　 林曉旭止住了眼淚，好奇問道。

　　 “沒有，她媽媽得了很重很重的病，為了給媽媽治病，她放棄了很多，可還是沒能救了媽媽，還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自己也丢了一條命。”

　　 喬金靈話語平靜，好像是在說别人的事情，當時憤慨的心情，如今在回憶，甚至有點模糊。

　　 “也是個可憐的人。這天底下可憐的女孩可真多，命都不由自己做主。你年齡小，可能還看不懂《紅樓夢》，裡邊有很多可愛又可憐的女孩子。”

　　 林曉旭喟然長歎，若自己是個男人，是不是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林姐姐，你把自己名字改成林曉旭，是不是因為喜歡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

　　 林曉旭喜歡《紅樓夢》，恰恰又姓林，若不是自己刻意改的名字，怎麼會那麼巧合呢？

　　 “對啊，我喜歡陳曉旭，覺得她扮演的林妹妹真是太好了，有生之年，如果能親眼見一次她，那我就太高興了。”

　　 林曉旭說起陳曉旭，兩眼放光。另外一個女孩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道光。

　　 喬金靈知道87版《紅樓夢》在5月份剛播出就引起了巨大轟動，畢竟是四大名着之一，物質匮乏的八十年代，大家都被奢靡富貴的賈家所震驚。

　　 “林姐姐，以後我們女孩子的路會越走越寬的，雖然還是會很難，可是需要我們的努力呀。”

　　 喬金靈其實很想告訴林曉旭，她的偶像陳曉旭41歲就香消玉殒了，成為了所有人心目中永遠的林妹妹。

　　 “嗯！靈靈，你看着小，可怎麼這麼會說話，總感覺你比真實的年齡要大，我身邊的朋友都說不出你這樣的話，她們都嘲笑我，覺得我喜歡封建腐朽的那一套，說我是官宦小姐作風，我都隻是笑一笑，覺得她們都不懂，隻有你懂我。”

　　 林曉旭說着說着嗓音有些哽咽，從“林迎娣”到“林曉旭”，沒有人知道她走的有多麼艱難。如今好不容易爬出來，父母又逼着她回去結婚。

　　 “林姐姐，你要再繼續哭下去，可就真成了林妹妹喽。”

　　 喬金靈的話讓林曉旭忍不住笑了，這個小丫頭真是古靈精怪的，勸人的方式都這麼特别。

　　 “行啦，姐姐不哭了，也就在你面前哭，這件事不準說出去哦，不然太丢人了。”

　　 林曉旭站起來，伸出雙手把喬金靈也拽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兩個人手拉手一起走了。

　　 這是兩人之間的小秘密。

　　 晚夜幕降臨，月亮在黑白相間的雲彩裡遊移，皮鞋廠裡昏昏暗暗。月亮很黃，像一塊堿面放多了的發餅，快八月十五了。

　　 喬向前讓喬金靈先睡，他要整理訂單，不大的皮鞋廠被喬向前管理成跨國公司的既視感。

　　 喬金靈趴在辦公室裡的折疊床上，看着台燈下蹙眉工作的爸爸，真的很想告訴他。

　　 ——爸爸哎，咱去海南買地買房吧，你就不用再這麼辛苦了，直接躺賺不好嚒？

　　 她琢磨着該怎麼讓爸爸接受自己的建議，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爸爸幾點睡的，等到醒來時，窗外已經天光大亮。

　　 “你們幹什麼？！一大早胡攪蠻纏，趕緊走！這裡可不是你們家的一畝三分地，任由你們胡鬧，昨天不是見了閨女了嗎？她說不想見你們。”

　　 喬金靈睡眼惺忪中，聽到金三陸的大嗓門在吆喝。

　　 又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