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有啥事敞開了說,你也不是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别幹扭扭捏捏的事。
”陶青松受不了他了,他惱火地拍桌子,“你今兒要不給我個說法,這門婚事罷就罷,做不成姻親我們兩家還能當仇人。
”
冬仙嫌他話說得難聽,她伸手扒拉他一下。
陶青松沒理,他看向他爹,問:“爹,這事聽我的成不成?
”
陶父不接他的話,不說成也不說不成,而是不解地問:“姑爺,我看你面色不好,你哪兒不對勁?
病了?
”
冬仙瞅着機會插話:“妹夫一大早就不對勁,天沒亮那會兒,我點油盞的時候瞥見他,他就青白着一張臉,像是一夜沒睡。
”
陶青松立在一旁斜了一眼,還真是,邬常安這個樣子好似吓着了。
“是,我一夜沒睡。
”邬常安的聲音發飄,卻又堅定地說:“叔,這門婚事成不了,我這就回去跟我哥說明情況,讓他上門道歉,你們有什麼要求隻管提。
”
陶父愁着一張臉,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木門吱呀一聲響,陶母神色輕松地出來,她見老頭子給她使眼色,輕快的腳步一頓,她咽下嘴邊的話,換言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冬仙,快端早飯上桌,吃了飯我們下地幹活,讓你二妹在家好好歇歇。
姑爺,你也在家歇着,你瞧瞧你,青白着臉,比椿丫頭的氣色還差。
”
“先吃飯。
”陶父說,“姑爺,今兒我不能放你離開,你這樣看着不對勁,可不能進山,路上要是出個啥事都沒人知道。
你打定主意要退婚,我們也不能怎麼着你,你雖不義,我們卻不能跟你一樣,你在我家好好睡一覺歇一歇,等緩過氣再上路,可别把小命丢路上了。
”
陶青松聽信了老爹的話,他心裡一松,心想這門親事毀了就毀了,終于不用一會兒一個念頭來折騰他一家人。
“我們家的人不吃人,你吃了飯去睡一覺,退婚不差這一天兩天的。
”陶青松沒好氣地說,“你歇一天明天再上路,我今兒把手上的活兒交代一下,明兒我送你回去。
你當着我們的面這不說那不說,當着你大哥你叔的面你好好說道說道,我肯定要讨個說法。
”
邬常安很是羞愧,陶家一家人什麼都不知道,以後還要跟女鬼生活在一起,他還不敢洩露絲毫的口風,他心裡又慚愧又不安,實在沒臉面對這家人。
冬仙和陶桃端來飯菜和碗筷,陶母舀一碗雞湯遞給女婿,說:“喝碗雞湯,昨晚就炖的,煨了一夜。
”
“我給我姐盛一碗送進去。
”陶桃說。
“行,本來就是給她炖的,這棗子和黃精都給她盛過去,讓她都吃了。
”陶母囑咐。
邬常安見狀立馬下了決定,陶椿的身份他就不透露了,他奈何不了她,陶家人也如此,既然趕不走,還不如從頭到尾就不知情。
陶家人能一心一意待她如親閨女,他們愛護她,她就無法對他們生出惡意。
如此一來,陶家不用經曆喪女之痛,女鬼還會庇護這家人,這也算樁好事。
陶桃小心翼翼地端着滿滿一碗雞湯走了,其他人沒等她,都端碗開始吃飯,折騰了一早上都餓了。
“二姐,我進來了噢,我給你送飯。
”陶桃隔着門說。
“進來,門沒拴。
”陶椿已經穿好衣裳坐床上了。
陶桃一進門就急急忙忙報信:“我姐夫要退婚,爹娘好像答應了。
”
“緩兵之計,爹娘才不會這麼輕易地放棄。
”陶椿嘀咕,她接過碗忙喝口雞湯,真香啊,又香又爽口,一點都不膩。
“娘讓你把黃精和紅棗都吃了,這黃精是我挖回來的,隻挖了三坨。
”陶桃站在床邊看她狼吞虎咽,說:“你要是不去邬家也好,就在咱們陵裡找個男人,兩家離得近,我以後去挖黃精喊上你,兩個人一起挖速度快些,能多挖些回來。
”
“你可以跟大嫂一起去啊,我看大嫂性子不錯。
”陶椿給她挾個雞腿,“你也吃。
”
陶桃擺手,“你吃,我待會兒出去吃,嫂子會給我留菜。
”
“我胃不舒服,吃多了撐得難受,你幫我分擔一點。
”陶椿執意把雞腿喂她嘴裡,“快吃。
”
陶桃“噢”一聲,她接過雞腿咬一口,邊吃邊說:“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噢,想起來了,嫂子要忙家裡的事,還要忙活孩子,她沒功夫跟我在山裡蹿。
”
“孩子?
大哥大嫂有孩子了?
我怎麼沒見到?
”陶椿驚訝。
“春澗去她姥爺家了,已經去五天了,她姥爺就是葫蘆大伯,你記得吧?
”見陶椿點頭,陶桃繼續說:“春澗還沒滿一歲,不過嫂子沒奶了,隻能斷奶,她聽不得春澗哭,就把她送到娘家去了。
”
“我記得春仙和秋仙也是葫蘆大伯家的,我昨天還碰上他倆了,壓根沒認出來。
”陶椿說。
“你好久沒回來了嘛,肯定不認識。
”陶桃接過空碗,“你吃飽了?
”
“飽了。
”陶椿靠坐在床上,她笑着說:“麻煩妹妹把碗送出去。
”
陶桃嘻嘻笑一聲,她蹦蹦跳跳開門走了。
陶桃前腳剛走,陶母後腳就進來了,她進門直截了當地問:“你爹說邬家小子好像害怕你,有這回事?
”
“他跟你們說的?
”
“還用說?
心裡想的都在臉上了,呆了一早上,吃過飯才緩過勁。
”陶母伸手戳她腦門,“我可看出來了,症結在你身上,你睡醒了找個機會跟他聊聊。
我跟你爹把他糊弄過去了,他今天還在咱家,你可别把他又吓跑了。
”
陶椿:……
“讓椿丫頭去睡桃丫頭的屋子,你在這屋裡歇着。
”陶父領邬常安過來,他大着嗓門說:“椿丫頭,你出來去睡你三妹的屋,能不能走?
”
陶椿看陶母一眼,她乖乖穿鞋下床。
在陶父陶母的作陪下,邬常安正式跟女鬼打個照面,他快速打量一圈,她穿着長裙看不見腿上的情況,但裙下的腳腫得穿不了鞋,隻能趿拉着,臉色有點蒼白,眼下青黑,精神頭卻很是不錯。
除此之外,她好似沒有旁的不對勁,什麼外傷内傷都沒有。
這讓他很是不解,定遠侯的亡魂莫非沒驅趕她?
一山還不容二虎,定遠侯能容忍一個孤魂野鬼進自己的陵殿?
陶父不滿地咳一聲,“你又不娶椿丫頭,還一個勁盯着她瞧個啥?
”
邬常安無言以對,他讪讪進屋。
“我們待會兒要去花生地裡打田鼠,留桃丫頭在家裡守着,你要吃的喝的都找她。
”陶父叮囑。
“好。
”有人在家,邬常安就踏實了。
“你盯着他,别讓他跑了。
”陶母拉着陶桃小聲說。
“還真讓我姐說着了。
”小丫頭嘀咕,她支招說:“娘,你把我姐夫的大青牛牽走。
”
“不用你說我也曉得。
”
“爹,娘,我跟冬仙去我丈人家看看孩子,我們先走了。
”陶青松交代一聲。
“昨兒逮的田鼠給葫蘆家的貓捎過去。
”陶父提醒一句,他走到桃丫頭的房門口,見人已經躺下了,他進屋壓着嗓門說:“不用在你哥身上打主意,老子還活着,家裡輪不到他做主,他的話不管用。
我不管你有什麼想法,我隻跟你交代一句,你今兒把這門婚事攪散了,我明兒還能再給你找一門婚事,你隻要不怕一門婚事不如一門,你就可勁使心眼。
”
陶椿面色緊繃,她沒解釋,也解釋不清。
她眼下是明白了,陶父陶母壓根不相信這個女兒是個能幡然悔悟的主兒,這二老一門心思擔憂她還憋着心眼再興風作浪,最怕的估計是她會逃出山會情郎,到時候連累一家子沒命。
所以抓着這個機會要把她嫁出去,趁機滅了她會情郎的念頭。
“好。
”陶椿點頭。
陶父驚疑不定地打量幾眼,他轉身出去了。
陶父陶母牽着大青牛走了,家裡安靜下來,陶椿不用再應付人,她眼一閉就睡着了。
這一覺一睡就是半天,晌午陶桃送飯進來她才轉醒。
“姐,我姐夫也醒了,他在屋外吃飯,你幫我盯着他,我去地裡給爹娘送飯。
”陶桃沖她擠眉弄眼。
陶椿笑了,“行,我吃完飯就出去。
”
陶桃出門又跟邬常安交代一聲,見他也要跟去,她急得提着飯籃子拔腿就跑。
陶椿掀開被子下床,她一跛一跛地走出房門,見外面的天是陰的,她喃喃道:“變天了?
要下雨了?
”
邬常安晦暗着一張臉拐回來,他睡醒才發現變天了,這下明天也走不了了。
“天要留客,你就多住幾天吧。
”陶椿擺出主人姿态。
陶家的房子是呈南北走向一字排開,除了竈房,其他四間屋的房門朝東,沒有圍牆,門前的空地就是院子,樹下放着飯桌和椅子。
陶椿出了門就跟邬常安隔着一段距離面對面站着,對方的神色都在彼此眼裡。
邬常安見她一臉惬意,他也不惱,他提把椅子走過去,說:“你坐着吧,膝蓋真跪腫了?
”
“嗯,這也做不了假。
”陶椿扶着門框緩緩坐下,屁股坐實了,她伸直腿籲口氣,“真疼啊。
”
“你昨晚在陵殿裡看見什麼了?
”邬常安打探。
“看見什麼?
陵殿裡就我一個人,能看見誰?
定遠侯的亡魂嗎?
”陶椿反問,她嘲笑道:“人死了哪兒還有亡魂,你不會還相信世上有鬼魂吧?
要真有那東西,誰還怕死?
反正活着死了都還有意識。
”
邬常安面上微諷,鬼說世上沒鬼。
“我覺得你就是鬼。
”他小心翼翼道。
陶椿翻白眼,“我還覺得你是鬼呢。
”
邬常安:……
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你昨晚說什麼讓我睡覺最好睜一隻眼?
還有,你帶紅嫁衣去陵殿做什麼?
”他又問。
“告狀,你要跟我退婚,我去跟定遠侯告狀,求他為我做主。
”陶椿面不改色說,“你跟我退婚了,我名聲就壞了,以後登門說親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差,我怎能甘心。
”
邬常安驚愕,他腦子發暈,不由大聲說:“你又反悔了?
我倆之前不是說好了,我送你回家,我倆的婚事作罷,你也答應了。
”
陶椿撸下手上的镯子晃了晃,“這不怪我,我昨天是不是讓你趁着天還沒黑趕緊回家,你死活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你也見着我爹娘了,我可做不了他們的主,他們現在就怕山外的事傳來會連累我三妹,一門心思要把我嫁出去。
”
邬常安幾欲跳腳,“我不信你拿他們沒辦法。
”
“什麼辦法?
”陶椿問。
他哪裡知道。
“倒也有個辦法,我說給你聽聽。
”陶椿眼微眯,“你想退了這門婚事肯定要得罪人,不說我爹娘,就是媒人那關都過不去,到時候我的名聲壞了,你的名聲也好不了,兩三年内想再讨個合心意的媳婦不容易。
不如這樣,退婚的事緩個一年半載或是兩三年,我跟你回去,我倆試一試能不能過,要是合不來,日後再尋個由頭和離。
”
“肯定合不來。
”邬常安下意識說。
“那你是答應了?
”陶椿反問。
邬常安不吭聲。
“下雨了!
”陶桃跑回來,“下雨了下雨了,姐,等雨停了,我們去采菌子。
”
“好,采了菌子我給你做好吃的。
”陶椿應聲,“也讓你嘗嘗。
”
邬常安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後一句話是跟他說的。
誰稀罕,他雖沒拜師學藝,但他做的飯味道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