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大牛離開家後， 來到封團長家。

　　隻是到了門口時，他又有些遲疑，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 哪知道屋子裏的顧夷嘉已經看到他， 走出來招呼他進來。

　　“大牛，你咋來了？
”見他滿頭大汗的，顧夷嘉給他倒了一杯水， “來，喝杯水解解渴。
”

　　大牛确實口渴， 道了一聲謝，端起水便喝。

　　喝水的時候，他看到屋子裏還有三個孩子，隻是一愣，便知道這三個孩子應該是封團長戰友的孩子。

　　自從去鎮上的運輸隊後， 他就很少待在家屬院，不過回來和家裏人吃飯的時候， 時常會聽到弟妹們說家屬院裏的事，他也是知道一二的，并不是啥都不知道。

　　顧夷嘉笑着和他說話，說起他立功的事，誇道：“大牛真厲害，我們都沒想到， 你居然做了這麽厲害的事， 為民除了一大害……”

　　大牛被她誇得不好意思， 欲言又止。

　　他說道：“其實不是我厲害， 我當時沒想那麽多的，隻是因為馬春花她總是針對你， 我擔心要是哪天你一個人去鎮上買東西，要是遇到她，還不知道她做什麽呢？
就想着，讓人盯着她，以防她做壞事……”

　　顧夷嘉微笑道：“謝謝大牛，謝謝你這麽維護我。
”然後她嘆了一聲，一臉羞愧地說，“讓一個孩子保護我，我實在良心不安，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沒用了，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但我總擔心萬一你出了什麽事……”

　　她雖然誇大牛，但并沒有忘記大牛的年紀。

　　他隻有十五歲，再勇敢能幹，也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那些可是窮兇極惡的人販子，能幹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的，哪裏是什麽善茬？
大牛這次算是幸運，沒有受傷，但要是下次再遇到這種，可就不會這麽幸運了。

　　大牛聽得臉皮一僵，要是其他人這麽說，他估計得翻臉。
像他這樣的少年人，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對他說教，覺得他年紀小，小瞧他。

　　但顧夷嘉這麽說時，大牛下意識地有些不安。

　　他趕緊說：“嘉嘉阿姨，你別這麽說，這次是我自作主張，嘉嘉阿姨你也不是沒用，你是女同志嘛……我沒有說女同志不好的意思，咱們部隊裏也有女兵，那些女兵很厲害的，隻是每個女同志的情況不同……”

　　說到最後，他都有些語無倫次，擔心她誤會自己的意思。

　　大牛生平最怕的就是學校裏的老師，可能是他不愛讀書，也沒那讀書的腦子，是以每次面對學校裏的老師時，就格外的心虛氣短。

　　顧夷嘉雖然不是老師，但她時常給家屬院裏的孩子輔導作業，在很多人眼裏，其實她也和老師差不多。

　　大牛也覺得顧夷嘉不去學校當老師太可惜了，尊敬她的同時，心裏多少有些将她當成老師來看待。

　　被老師說教，也是他最悚的事。

　　大牛最後乖乖地認錯，表示下次行事會更加小心。

　　顧夷嘉聽後，沒再說什麽。

　　她心裏自然明白，像大牛這樣的少年人，正處于中二時期，他們行事沖動又仗義，想讓他們下次遇到這種事時不出手是不可能的，隻能讓他多小心，遇事三思而行。

　　見她沒再說教，大牛總算松了口氣，爾後想到什麽，說起公安局的獎勵的事。

　　“我沒要獎勵。
”大牛撓了撓頭，“我覺得我當初隻是因為防着馬春花對你不利，才會讓人去盯着她……”

　　當然原因不僅是這些，但大牛心裏有一杆稱，所以他最後沒選擇要獎勵。

　　顧夷嘉隻是驚訝了下，然後笑了笑，尊重他的選擇。

　　大牛雖然還未成年，但觀他的行事作風，已經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他要是做得對，他們這些大人應該予以鼓勵，要是做不對，應該從旁引導批評。

　　大牛說到這裏，突然有些失落地說：“我媽想讓我去将獎勵拿回來……”

　　他覺得他媽一點也不理解他，甚至旁人說他媽性子不好，喜歡貪小便宜。
作為兒子，他不能說他媽的不是，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難受的。

　　顧夷嘉哪裏看不出他的想法，想了想說道：“其實吳嫂子也沒做錯。
”

　　大牛猛地看他，像是不太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

　　顧夷嘉認真地說：“因為吳嫂子很愛你們這些孩子，她是一個當媽的，想讓自己的孩子過得好，所以她要精打細算，她就算占別人的便宜，也是光明正大地來，不會去偷去搶，在背後傷人。
”

　　吳嫂子想讓兒子去領獎勵，覺得這是自己兒子應該得的。

　　有了獎勵，大牛會過得更好。

　　顧夷嘉并不覺得吳嫂子這麽想不對。

　　這家屬院裏，大多數家屬都是從農村來的，她們沒有受到過良好的教育，甚至很多連大字都不識一個，很多大道理都不懂，不能對她們的要求太高。

　　這并不是她們的錯。

　　“你們可以和她講道理的。
”顧夷嘉耐着心和大牛說，“吳嫂子的本性是不壞的，隻是很多道理她不懂，所以需要你們去耐心地和她說，告訴她應該怎麽做，什麽是錯的、什麽是對的，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

　　“如果連你們這些當丈夫和兒子的都對她不耐煩，什麽都不和她說，不和她分析，那誰能和她說？
她又哪裏會懂？
”

　　吳嫂子确實是不會看人臉色，也愛占人便宜，但占的都隻是一些小便宜。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要養的孩子太多，每個孩子都要讓他們吃飽喝足，還要往老家裏寄錢，過得十分拮據。

　　但是，她作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每天都将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丈夫回來就有飯吃，讓孩子們不餓肚子，她真的做得已經很好了。

　　顧夷嘉來到這年代後，有很深的體悟。

　　不管是村子裏，還是在家屬院，她遇到的人更多的都是沒有文化的，素質也不高，像宋月梅、莊宜佳、方美霞、方美怡、錢娟娟這些有文化的女性反而少。

　　沒有文化，不懂得大道理，像吳嫂子這樣的人更多。

　　這不是她們的錯。

　　大牛怔怔地聽着她說話，好半晌，他終于回過神，有些羞愧地說：“嘉嘉阿姨，我明白了！
謝謝你！
”

　　想到先前他對他媽的态度，讓他坐立不安。

　　就像顧夷嘉說的那樣，她媽總幹一些讓他覺得短視又羞恥的事，讓大夥兒都很不耐煩，卻不會耐心地和她說，這樣做為什麽不對。

　　大牛沒有久待，很快就離開。

　　他回到家時，便見他媽在廚房裏給他們做晚飯，隻有小荷在家幫忙她燒火，其他人都不在。

　　家裏的孩子多，都是半大的孩子，每頓飯要做的份量非常多，可見有多辛苦。

　　大牛去洗了手，走進廚房，接過他媽手裏的活。

　　“媽，我來幫你揉面。
”

　　吳嫂子原本還氣他氣得要死的，這會兒見他居然主動回來幫自己幹活，反而被驚到了。

　　“你、你這是幹啥啊？
”

　　大牛回想從小到大的事，越發的愧疚。

　　他們隻會一味地苛責她，覺得她這不好、那不好，卻從來沒有耐心地和她好好地說話，告訴她那些事不對，他們為什麽不喜歡她這麽做。

　　不僅是他們這些孩子，連他爸也沒有。

　　他爸看着是個明理的人，可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不是一個盡職的丈夫。
他有什麽事不會好好地和妻子解釋，覺得她沒文化，解釋沒用。

　　這根本就是不對的。

　　大牛想到這裏，暗暗地作了個決定。

　　轉眼就到學生放暑假之時，也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寶山寶花都已經放假，沒事就往顧夷嘉這裏跑。

　　不僅是他們，家屬院裏不少孩子都跑這邊來，原本清淨的房子變得熱鬧起來，連帶着楊睿兄妹幾個也每天都被小孩子找出去玩。

　　楊童的年紀還小，哪裏能抗拒和那些哥哥姐姐們玩，每天都樂颠颠地跟在一群孩子身後。

　　楊蕊擔心弟弟，隻好跟着出去。

　　最後隻有楊睿在家裏。

　　顧夷嘉問他：“睿睿，你怎麽不出去玩？
”

　　楊睿說：“我想陪顧姨。
”

　　那麽多孩子來這裏，顧姨一個人要招待他們，肯定會累的，他還是在家裏看着吧，順便幫她幹活。

　　為了招待上門的孩子，顧夷嘉在暑假前就特地去買了不少糖果餅幹和點心之類的放在家裏，上門的小朋友都能領到一顆糖。

　　楊睿兄妹三人自然也有份，而且口袋裏每天都被塞了糖。

　　這年代的孩子一年到頭都吃不到幾顆糖，顧夷嘉也不擔心他們會吃壞牙齒。

　　楊睿感覺自從他們來到這裏後，他們兄妹幾個的生活質量有質般的提高，以前過年時能吃到顆糖都不錯了，這會兒糖都塞滿口袋了。

　　兄妹幾個自然舍不得吃，将它們用罐子裝起來，忍不住時才會吃一顆。

　　楊睿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像做夢一樣，爸爸去世了，他們不僅沒有被人嫌棄，反而越過越好。

　　這讓他越發的不安，隻能努力地幫忙幹活。

　　炎熱的夏天，大家串門都選在早晨或者是傍晚之時，其他時候能不出門就盡量不出門。

　　暑假剛開始，方美霞就抱着她家的大寶，興匆匆地過來告訴顧夷嘉一個消息。

　　“美怡懷孕了。
”

　　顧夷嘉很驚喜，“真的？
多少個月了？
”

　　她知道方美怡和管表哥結婚後，就計劃着要孩子的，畢竟兩人的年紀都不小了。
然而一直沒有消息，她還為他們擔心。

　　“現在已經三個月。
”方美霞忍不住笑，“前面三個月怕坐不穩胎，所以她沒有和我們說。
我也是昨天去大伯家時，從大伯母那裏知道的。
”

　　這年代的女人懷孕時，還有很多前三個月沒坐穩胎不好往外說的做法，一般都是超過三個月後，再往外透露，告訴親朋好友。

　　顧夷嘉知道，女人懷孕的前三個月是比較危險的，過了三個月後，基本穩定下來。

　　她掰着手指頭算了算，“那美怡就是四月份懷的，預産期應該是在十二月到明年一月份左右，到時候天氣冷，坐月子也不那麽難受，挺好的。
”

　　方美霞笑道：“可不是，要是這大熱天坐月子，一個月不能洗頭洗澡……天啊，想想就痛苦。
”

　　兩人說話間，都很為方美怡高興。

　　“美怡應該也給你寫信了，到時候會在信裏說這事的。
”方美霞笑道，“大伯母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

　　莊宜佳得知這事後，也很為方美怡高興，抱了她家的閨女來找顧夷嘉唠嗑。

　　見她過來，顧夷嘉第一時間伸手将軟綿綿的小寶寶抱到懷裏逗着，又貼了貼她嫩乎乎的小臉蛋。

　　四個月的小嬰兒都是白白嫩嫩的，喂養得好，臉上的奶膘看着圓嘟嘟的，就沒哪個是不好看的。

　　莊宜佳長得漂亮，許營長也是個英俊的，兩人生的女兒自然也很漂亮。

　　“你家閨女可真漂亮，長大後一定是個小美女！
”顧夷嘉誇道，“到時候不知道多少小夥子要在你們家門口徘徊。
”

　　莊宜佳想到這一幕，頓時笑得不行，“老許隻怕要生氣。
”

　　兩人說了方美怡懷孕的事，都決定給她寄些東西。

　　“我就做兩套衣服吧。
”顧夷嘉說，“一套孕婦裝，一套小嬰兒的衣服，等孩子大點就能穿。
”

　　莊宜佳笑道：“我也寄點我閨女剛出生的小衣服給她，舊衣服穿着軟和，不傷皮膚。
”

　　說完這事後，莊宜佳又問：“對了，聽林豔說，你最近開始動筆連載新的故事，是嗎？
”

　　顧夷嘉點頭，“正好有靈感，決定弄個短篇，估莫明年五六月就能完結。
”

　　這次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忙，速度會慢很多，到時候隻能兩個月交一次稿，到明年五六月份時也差不多。

　　到時候，她就可以專心地準備高考。

　　莊宜佳抱着閨女，思索道：“我最近也在考慮要不要也開始幹活……”

　　孩子已經四個月大，她媽和婆婆都能幫她帶孩子，其實她比方美霞還要閑一些。
方美霞都在孩子五個月時回去上班，她也不能一直懶着。

　　在孩子出生後，許營長的媽媽就過來了，孫紅豔因為住得離這邊，而且已經退休，所以才會早早地過來守着女兒和外孫女。

　　如今許營長的媽媽留在這邊幫帶孫女，孫紅豔沒有留下，不過她時常會過來探望女兒和外孫女。

　　“如果有人能幫你帶孩子，有時間那就工作呗。
”顧夷嘉鼓勵道，“咱們女同志還是要有自己的工作比較好，不然買點東西都要向男人伸手要錢，心裏可不得勁兒。
”

　　莊宜佳聞言，終于做了決定。

　　“那行，我回去也構思下個故事。
其實這些日子，照顧孩子時，我沒事也會在構思故事，覺得有好多故事都想寫下來，或者畫下來。
”

　　顧夷嘉繼續鼓勵她：“那就努力吧！
”

　　整個暑假，顧夷嘉不是在畫稿子，就是給上門來找她的孩子們輔導功課。

　　她家裏仍是安靜的，因為很多孩子上門時會下意識地維持安靜，不敢高聲喧嘩，怕驚擾到她。

　　不少孩子都喜歡來這裏讀書、寫作業，或者看書，待上一天都不膩。

　　顧夷嘉索性将楊睿塞進學習班，讓他和那些孩子一起學習。

　　因為顧夷嘉的原因，家屬院裏的孩子對楊家的三個孩子非常友善，時常帶他們一起玩。

　　楊家兄妹三個現在已經變得活潑開朗起來。

　　直到暑假快過去，顧夷嘉和封凜商量兄妹三人的讀書。

　　“那邊有消息了嗎？
”顧夷嘉詢問，“快要開學了，楊睿和楊蕊不能一直不去學校，這不是耽擱他們嗎？
”

　　習慣後世的九年義務教育，在她心裏，孩子讀書一事大過天，絕對不能誤了他們的讀書。

　　封凜抱着臂，沉吟片刻，說道：“已經有些眉目。
”其實楊團長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已經有些線索。

　　可惜，因為他的犧牲，來不及交待，線索又斷了。

　　“真的？
”顧夷嘉有些欣喜，“楊睿他們的小姨應該還在吧？
”

　　封凜搖頭，“暫時不清楚，還要等那邊的消息。
”

　　想到這些年，楊團長尋了那麽久，輪到他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找到的，顧夷嘉默然片刻，然後問道：“大概還要多久？
”

　　見他不作聲，顧夷嘉便知道，他其實也不确定。

　　想了想，她說道：“不如這樣吧，如果到時候還沒找到，先給他們去學校裏報名，讓他們先去上課。
”

　　封凜嗯一聲，探臂将她抱到懷裏，下巴輕輕地抵在她的肩膀上，嘆息道：“嘉嘉，辛苦你了。
”

　　“辛苦什麽？
”顧夷嘉眨眼，“是我每天隻需要吃飯、睡覺和工作，算是辛苦嗎？
”

　　看到她眼裏的狡黠，他有些失笑，不由摸了摸她的臉。

　　顧夷嘉歪首蹭着他的手，感嘆道：“家裏雖然多了三個孩子，但楊睿和楊蕊實在勤勞能幹，你不在的時候，都是他們煮飯做菜，打掃衛生，澆花打理菜地……感覺好像都是他們在照顧我。
”

　　別人說她照顧三個孩子辛苦了，但如果他們來到她家，就知道其實是前面兩個大的在照顧她和楊童。

　　幸好她的臉皮足夠厚，不然還真沒辦法接受自己被兩個孩子照顧。

　　封凜失笑，與她的額頭相抵，溫聲道：“嘉嘉是最好的，他們願意照顧你。
”

　　顧夷嘉眨了眨眼睛，“封團長，你這話是不是不對？
你居然覺得他們照顧我是應該的？
”

　　封團長這麽沒原則的？

　　“別胡說。
”封凜好笑地咬了咬她的唇，“我們雖然暫時照顧他們，但不可能真的像他們的親爸親媽一樣，事事都為他們做好。
而且，十歲、八歲的孩子也不算小了，可以幫家裏幹活，就算他們的爸媽還在，也不會真的将他們養得什麽都不會幹。
”

　　更何況，以後要是他們跟着小姨和姨父生活，勤快的孩子總歸讓人比較喜歡，對他們也有好處。

　　明白他的意思後，顧夷嘉笑着伸手摟住他。

　　“封團長說得對！
”她由衷地說，“那我就繼續厚着臉皮，啥都不幹，讓你們照顧啦。
”

　　封凜将她抱回床上，不贊成她這話，“你哪有什麽不幹？
你明明每天都要工作，還要教他們學習，給他們做衣服……嘉嘉也是很辛苦的。
”

　　她向來是個大方的，從來不吝啬錢財，賺了錢就喜歡給大家買東西。

　　就算她現在賺的錢不少，但那也是辛苦勞動換來的，他雖然不會畫稿子，可也将她的辛苦看在眼裏。

　　楊睿楊蕊自然也看在眼裏，都想要努力地将家裏的活兒幹完，不讓她操心。

　　孩子們都是乖的，大人的辛苦他們都看在眼裏，懂得體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