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還在肚子裡,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安芷有期待,裴阙也期待,他們都是頭一回為人父母,看了别人從奶孩子到啟蒙,再到婚嫁,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安芷靠着裴阙的肩膀,一手摸着肚子,心裡想着未來多個小孩兒的事,唇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次日裴阙休沐,便沒讓孟氏過來幫忙,而是裴阙在家中幫忙。
夫婦倆在正廳裡點了個炭火爐子,裴阙看公文,安芷則是縫襪子,倒是歲月靜好。
快到正午的時候,正門處候着的福生進來傳話,說永甯王的小世子來了。
李紀和安芷共患難過一次,兩個人互相救過對方一次,所以回到了京都後,也就有了點聯系。
安芷放下手中的針線,讓福生把人請進來。
裴阙舉着公文沒放下,但一對晶亮的眸子正盯着安芷看。
不一會兒,李紀就來了,他的身後跟的小厮都捧着禮盒,放下禮盒後,小厮都退了出去,邊上的側廳有備着茶水點心,是給下人們吃的。
安芷瞧了眼李紀送來的禮盒,看不出來裡面裝了什麼,不過以李紀送東西的經驗來看,肯定是好東西,“世子快坐吧,我近來得了一罐上好的大紅袍,正好煮給你吃。
”
李紀嗯了一聲,坐下後先看了眼上首的裴阙,再道,“不用特意麻煩,我就是過來送個年禮,順便說一聲,我要回永甯了。
”
之前皇上剛登基,為了朝局的穩定,就沒讓李紀回去,算是質子一樣的角色。
眼下皇上登基許久,加上永甯王接連十幾道病重折子送到京都,再不放人回去,那就說不過去了。
安芷聽到李紀要回去,挺為李紀感到高興,“那你何時啟程?
我不好動身,但可以讓人去送送你。
”
“應該還有兩三日吧。
”李紀搖頭拒絕道,“送就不用送了,我來的時候一個人,回的時候也不需要大陣仗。
”
說到這裡的時候,冰露端來了剛煮好的熱茶,李紀接過吹了吹,小口你哦着。
安芷和李紀來往算不上多,但還是摸清楚李紀的性子,知道李紀說不要就是不要,也就沒再多說。
抿了兩口茶後,李紀又看了看裴阙,發現裴阙已經放下公文,他舔了下嘴唇,站起來後說了句行了,剛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好似漫不經心道,“對了,京都裡人魚混雜,這往後有什麼事要幫忙,也可寫封信到永甯。
幫不幫得上忙是另一回事,但你能想到我,咱們就是朋友,我怎麼個也會出一份力。
”
擺擺手,不等安芷再開口,李紀就大步往外走。
安芷不好起身送人,裴阙讓福生去送,他自個兒走下座椅,随手打開李紀送的一樣東西,看到都是小孩兒玩的東西,笑了起來,“他倒是挺有心的,不過還是小孩子心性。
”
“确實是小孩兒。
”安芷看到禮盒裡的虎頭鞋,小巧又可愛,拿到手上還沒她巴掌大,“李紀的心性,确實不适合京都的環境。
不過他爺爺永甯王倒是個人物,有見識,也懂得知難而退。
我聽人說先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奪嫡也很厲害,最後先帝勝出,其他皇子死的死,貶的貶,就隻有一個永甯王什麼事都沒有,還帶着一家子去了封地。
”
先帝奪嫡的時候,裴阙和安芷都沒出生,但家中長輩都經曆過那個時候,所以他們都有聽說。
裴阙對那個時候的事情,比安芷了解得更多一些,“那會就永甯王早早表明立場,并且一早就求了封地,打消了其他皇子的戒心。
因為知道争不過,所以一開始就不争,也是個聰明人。
”
安芷點頭說是,“不過永甯王年歲已高,那十幾道送到京都的折子,也不見得都是換李紀回去的。
若是他這會走了,李紀怕是有點難撐住。
”
從小爹娘就沒了,跟着祖父長大,李紀生命裡最重要的就是祖父永甯王了。
“他總要學會成長的。
”裴阙以過來人的口吻道,“前兒我得到消息,永甯王的身體确實不大好了,所以京都才肯放李紀回去,不然皇上親政前,都不會放李紀回去。
方才我不好多說,但李紀自個兒應該也知道,希望永甯王能撐到李紀回去的時候。
”
事實上,真如裴阙說的一樣。
李紀從裴府離開後,府裡的小厮匆匆找來,說永甯又來信了,讓李紀一天都别耽擱,快點回去吧。
李紀聽到小厮說的後,愣了愣,眼眶濕了的同時,迅速轉身奔回去。
今兒沒有雪,可李紀卻覺得今兒更冷,迎面吹來的冷風鑽進衣領裡,化作刀鋒,一刀刀地剜他的心。
等看到自個家時,門口已經準備好了馬,随從們也都騎馬等他。
一行人騎着駿馬飛馳離開。
等出了京都的城門,就開始下雪了。
雪花一片疊一片,直到淹沒馬蹄。
有小厮提議休息一晚再走,但李紀不同意,他要回去。
即使是一瞬的功夫,他都不敢耽擱。
從京都到永甯,李紀用了五天的時間,一條胳膊還摔脫臼了。
看到永甯王府的四個大字,李紀的喉嚨嘗到了一絲血味,跌跌撞撞進了永甯王府。
等他到爺爺的卧房後,濃厚的藥味撲面而來。
床上的爺爺瘦骨嶙峋,臉頰隻有一張皮,嘴唇青紫,是種不正常的病态。
“爺爺!
”
李紀“砰”地跪下,用力磕頭,“是孫兒回得遲了。
”
“不……不遲。
”永甯王很想歪頭看看孫子,但他根本沒力氣轉頭,大得出奇的眼珠轉了轉,氣息微弱,“起來……說話。
”
李紀不肯起來,心中懊惱沒能早點回來,擡頭看向床上的爺爺,淚流滿面,“我走之前,您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成這樣了?
”
永甯王似乎是想笑,但因為臉上瘦得隻有皮,所以嘴唇彎起來的時候顯得十分恐怖,“人……總要死的嘛,你回來……回來就好。
記着要往前看,莫回頭。
答應我,這輩子都别……别出永甯了。
”
李紀不懂,他擡手擦了眼淚。
永甯王咳了兩聲,用盡全力伸出手放在李紀的手背上,“你快……快答應我!
”
“為什麼啊?
”李紀真的不明白,而且看爺爺的樣子,不像是一般人死去的樣子,“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是不是有人給您下毒,才讓您這樣?
”
永甯王沒回答李紀的話,放在李紀手背上的手突然用力,指甲扣緊李紀的肉裡,頓時迸出鮮紅的血。
他渾身都在顫抖,“莫問……往事!
你要是我孫兒,就永遠别……别出永甯!
”
一句話斷斷續續地說完,永甯王就松開了李紀的手,應聲倒下,兩顆眼珠子瞪得像鴿子蛋大,已經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