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德福公公。
”在玉瀾殿外跟德福告了别,郦妩帶着秋霜回到殿裡,琉璃和玲珑正守在廊下等她。
太子尚未大婚,郦妩還未正式被冊封為太子妃,她的這些侍女目前也還算不上陪嫁丫鬟,連出入坤甯宮的資格都沒有,對宮裡也不熟悉,因此郦妩每日出進都是由秋霜這些被容皇後撥過來的宮女負責。
琉璃和玲珑每日隻守在玉瀾殿裡等郦妩回來。
此時遠遠地望見郦妩的身影,二人如往常一樣快步迎了上去,看到郦妩的手指被白紗纏着,琉璃和玲珑齊齊驚呼:
“姑娘的手怎麼了?
”
“姑娘手受傷了?
”
郦妩連忙擡起手晃了晃:“沒事。
隻是今日練琴,手指腫了,皇後娘娘已經命人幫我敷了藥。
”
琉璃和玲珑這才松了口氣,忙扶着郦妩進了屋内。
本就算不得受傷,隻是紅腫罷了,那藥膏也有奇效,郦妩沐浴前拆開白紗,已經消腫了。
看到郦妩的手沒事,琉璃和玲珑徹底放了心。
她們姑娘養得細皮嫩肉,且天生皮膚雪白,除了左肩有一粒小小的紅痣以外,全身上下無瑕無疤,傷到哪裡都讓人心疼萬分。
兩人伺候郦妩沐浴。
郦妩趴在浴桶邊緣,微微揚起手,眼睛盯着自己已恢複白嫩的手指,神思卻不知飄往了哪裡。
胡思亂想了一通,腦海裡猛地又竄出今晚被太子養的狼吓到的那一幕。
郦妩赤着的身子忍不住往水裡縮了縮,思及自己當時的失态之舉,居然就那樣唐突地挂在太子身上,估計太子要更加惱她了。
*
次日清晨,郦妩梳洗好,便先去坤甯宮給容皇後請安。
今日坤甯宮熱鬧非凡,幾位年少尚未出降的公主也來了坤甯宮。
看見郦妩進來,原本在小聲陪着皇後講話的三位公主齊齊停下聲音,扭頭朝郦妩看過來。
其中最年長和最年幼的兩位公主,眼裡閃過驚豔。
而中間穿着一襲杏黃宮裙的少女,面上卻帶着鄙夷之色。
容皇後一一作了介紹。
年長的那位是華韻公主,乃是柔妃所出;小的那個是怡甯公主,是陳妃所出;而那個一襲杏黃宮裙的少女,則是黎貴妃所生的玉彤公主。
一起用了早膳,容皇後便讓幾位公主帶郦妩去禦花園裡轉轉。
華韻公主性柔腼腆,面色溫和卻不太愛講話。
怡甯公主年幼活潑,像隻歡快的鳥兒,一路叽叽喳喳地給郦妩介紹各種名花。
玉彤公主則一直抄着手,沉默不言,神色不耐且倨傲。
直到四人走累了在涼亭中歇下喝茶吃糕點,怡甯公主講話多,口渴喝了不少茶水,拉着華韻公主去解手。
玉彤公主這才看向坐在那裡慢悠悠喝茶的郦妩,揚起聲音,傲慢地道:“别以為被選為了太子妃就了不起,太子喜歡的是謝家姐姐,你這個太子妃不過是父皇選的,他不得不接受而已。
”
很明顯這位玉彤公主對自己沒什麼好印象,還這般傲慢地跟自己講話,郦妩也省了禮節與敬語,放下茶盞,扭過頭對她嫣然一笑:“我知道啊,所以呢?
”
玉彤公主跟謝雲棠關系較好,此番謝雲棠落選,玉彤公主自然看不慣郦妩。
加上自己一母同胞的大皇兄一直垂涎郦妩,更加讓玉彤公主覺得不恥,認為必定是郦妩勾惹了自己的皇兄——畢竟連蕭世子也對她癡迷得仿佛着魔了似的,所以肯定是她的問題!
此番好不容易逮着機會想要當面羞辱郦妩一番,卻見郦妩這樣不痛不癢,甚至還能笑得出來,玉彤公主更加氣着了。
“你這樣妖裡妖氣又水性楊花的女人,太子是不會喜歡的。
你就等着入宮就失寵,等着受冷落吧!
”玉彤公主放了狠話出來,立即起身,氣勢洶洶地走了。
郦妩一臉莫名其妙,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側頰。
她哪裡妖裡妖氣了?
怎麼還水性楊花了呢?
*
宮裡的日子說慢也慢,說快也快。
轉眼間日已西斜,金烏尚未沉。
霞光伴着殘陽,透過窗牖照進坤甯宮大殿内。
容皇後坐在窗旁的圈椅中,手裡捏着繡花針,正在繡一副團龍圖。
旁邊宮女幫她托着繡棚架,齊嬷嬷在另一頭理着針線,時不時擡頭看過來一眼。
容皇後繡了一會兒,拿起來端詳一番,歎了口氣:“繡了一輩子,怎麼就是繡不好呢?
”
齊嬷嬷在一旁沒有吭聲。
其實不是皇後娘娘繡得不好,隻是沒有那個人繡得好罷了。
先皇後一手繡藝出神入化,她繡的團龍香袋,上面的龍睛仿佛是活的一樣,栩栩如生。
嘉文帝至今還戴着先皇後繡的香袋。
容皇後的繡藝也不錯,但始終還是達不到先皇後那般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團龍香袋,繡了二十多年了,那龍眼睛始終還是繡得不滿意。
齊嬷嬷眼見着容皇後又将那絲線慢慢拆了,繼續重繡,忍不住在内心歎了口氣。
正在這時,外面宮人進來傳話,說郦姑娘來了。
容皇後專心刺繡,頭也未擡:“讓她進來。
”
郦妩過來時,看見皇後娘娘居然也要繡花,頓時覺得詫異又新奇。
她行了禮問了安,然後站在旁邊看了一小會兒。
容皇後繡得專注,殿内其他人也不敢發聲擾她,整個大殿内安靜得落針可聞,隻餘大家的呼吸聲。
郦妩不是個恬靜的性子,耐不住這沉悶,又見容皇後如此金尊玉貴之人,居然有這般繡功,忍不住誇了一聲:“娘娘繡得真好啊。
”
容皇後隻當她是在奉承,沒有吭聲。
郦妩隻得繼續乖巧地站在旁邊看着,見皇後繡了拆,拆了繡,心中暗自疑惑。
在她看來這繡得已經極好了,就連繡藝精妙的琉璃都比不過。
大概是她杵得太久了,容皇後似是感覺到她耐不住的性子,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你要不要試一下?
”
郦妩眨了眨眼,本想說自己不太會,但又想起昨日才跟皇後娘娘保證,除了彈琴以外,其他的她什麼都會好好地學,這會兒如果拒絕,那就真是自己打自己臉了。
于是隻能将到口的話咽下去,慢吞吞地道:“……好。
”
齊嬷嬷于是喊宮人又送來一套針線物具。
郦妩接過針線繡棚,卻有些呆愣了。
她于女紅上跟琴藝一樣,沒有什麼天賦,還極少練習,一時拿着工具,茫然無措:“……娘娘,臣女不會繡龍。
”
容皇後側頭瞥了她一眼:“那你會繡什麼?
”
郦妩不确定地道:“……竹子?
”
她生平有限的繡藝成品,就隻曾經給子瑜哥哥繡過一個修竹香囊。
竹乃君子,配子瑜哥哥最是相得益彰。
“那就繡竹子。
”容皇後也沒想要為難郦妩。
“繡慢些,仔細紮了手。
”
郦妩點點頭,乖乖地坐在容皇後旁邊繡起竹子來。
天色慢慢暗淡了些,宮人蹑手蹑腳悄然掌燈,齊嬷嬷看着并頭坐在窗下繡花的兩個人,隻覺得這畫面竟異樣地融洽和諧。
心裡暗歎:也難怪皇後娘娘總想有個小公主。
隻可惜,雖然以容皇後這個年齡,應該尚可生育,但她今生除了太子以外,已經不會再有自己的子嗣了。
曾經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湯,不僅傷透了容皇後的心,還傷了她的身。
等容皇後又再次繡完團龍的眼睛後,偏頭看向郦妩那邊,目光瞥了瞥她的繡棚。
——雪白的錦緞上,幾棵歪七扭八的“竹子”,說是一團亂糟糟的青草倒是更為貼切。
容皇後端詳着郦妩那糟糕透了的繡品,看着看着,忽地就笑出了聲。
笑着笑着,眼裡卻漸漸浮起了淚影。
她微微側過頭,悄悄抽出帕子抿了抿眼角,轉回頭來,依舊一副雍容端莊的模樣,眼底甚至還帶了些細碎笑意。
郦妩擡頭,見容皇後看着自己的繡品發笑,不由地面色微微泛紅:“臣女的女紅……真的很差。
”
容皇後卻擡手撫了撫她的腦袋,神色複雜又柔和:“你這樣……挺好。
”
郦妩不知道容皇後這一瞬間的心思百轉,她隻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糟糕的繡品,心裡暗暗歎氣。
這哪裡好了?
她要是有個精妙的繡藝,當初唯一送給子瑜哥哥的那個香囊她就能繡得更好些了,也不至于醜得他一次都不曾戴出來。
如今他成親了,為了避嫌,隻怕是早已經扔掉了。
太子蕭衍進來的時候,恰好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看到郦妩和容皇後一起繡花,蕭衍也覺得驚奇,走過來時,順便垂眸瞥了一眼郦妩手中的繡品,表情難得遲疑了一下:“這繡得是……”
世人多愛繡梅蘭竹菊或者戲水鴛鴦等,宮裡則是龍鳳雲鸾、芍藥牡丹較多,但是繡“青草”的,确實是第一次見。
郦妩臉上紅暈未退,似是意識到太子的疑惑,連忙急急地接話:“——是竹子。
”
容皇後又笑了一聲。
太子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不過他也不算感覺太意外,畢竟以這姑娘的嬌氣程度,想也知道她不會在女紅上下苦功夫。
可容皇後卻奇異地對郦妩的繡品感興趣,笑着說道:“你這個……繡好了就送給本宮吧。
”
郦妩難得有些羞慚,捏着繡棚,實在拿不出手,“臣女繡得太難看了。
”
容皇後又笑了笑:“無妨,本宮很喜歡。
”
不說郦妩覺得皇後怕是說的反話,就連蕭衍都有些訝異地看了容皇後一眼。
這偏愛着實太過明顯了些。
蕭衍又淡淡瞥了暼郦妩。
很意外,這才短短數日時間,這姑娘竟然能得皇後如此喜愛……倒是有點本事。
“好了,先用膳。
”容皇後放下針線起身,“夜間繡花傷眼,明日你再來接着繡。
”
這似乎是真要她的繡品了。
郦妩無奈地點點頭:“好。
”
晚膳後,容皇後依舊讓蕭衍送郦妩回玉瀾殿。
路徑那片桃林的時候,郦妩一邊心有餘悸地朝黑黢黢的林中瞥着,一邊下意識地往太子身邊靠。
然而這一回,她才一挨近,太子便往旁邊挪了挪,避開了與她的接觸。
郦妩:“……”
就算惱她、厭她,也不至于要表現得這般明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