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37章 不會讓給你
沈越聽着喬念那番擲地有聲、飽含悲憫與堅定的話語,心口處不自覺湧起了幾分久違的感覺。
她的話,像一把鑰匙,驟然打開了他記憶深處塵封的匣子。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剛剛拜入師父門下的自己。
那時的他,懷揣着對醫術最樸素的憧憬,心中也曾擁有過與喬念一樣的善良。
他也希望用自己的雙手,驅散病痛,挽救生命。
就連師父嚴厲的面容下,那雙看着他辨識藥草、練習針法時偶爾流露出的欣慰眼神,似乎也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可是,後來呢?
後來,有人為了幾兩銀子的藥錢,痊愈後反咬一口,污蔑藥王谷用藥害人;
江湖上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為了“長生不老藥”的虛無傳說,聯手威逼藥王谷,喊殺聲震天;
他看着自己曾經救治過的人,揮舞着長劍砍向自己他那個門的時候……
那些畫面,如同淬毒的荊棘,纏繞在他心上,日複一日,将那份最初的熱情和信任,絞殺得支離破碎。
“呵……”沈越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而苦澀的冷笑,那笑聲空洞得令人心慌。
他擡起眼,那雙枯井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喬念,裡面翻湧着被強行撕開的舊傷疤帶來的劇痛和一種近乎偏執的質疑:
“人命至上?師妹,你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那你告訴我……”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尖銳的刺,“你就不怕嗎?!不怕你今日拼盡全力救下的這條命,明日就變成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不怕你救下的所謂‘無辜’,轉過身就為了更大的利益,将毒牙刺向你最親近的人?!”
他越說越激動,身體微微前傾,額角青筋隐隐跳動,仿佛要将積壓多年的恐懼和憤怒一股腦傾瀉出來:“喬念!你告訴我!若你救的人,将來害死了孫長老、害死了莫先生、害死了……你身邊任何一個人!你這‘懸壺濟世’的手,沾上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人的血?!你的‘人命至上’,到時候又算什麼?!”
這尖銳的質問,如同冰冷的匕首,直刺人心最深的恐懼。
喬念靜靜地聽着,臉上那份悲憫的堅定并未退去,隻是眼神更加深邃,如同包容了所有黑暗的深海。
她沒有立刻反駁,而是認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後,緩緩地、清晰地開口:
“怕。”她坦然地承認,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我怕。非常怕。”
這直白的承認讓沈越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幹脆。
“但是,”喬念的目光如同磐石般堅定,迎向他眼中的偏執和恐懼,“我不能因為怕,就眼睜睜看着眼前的人去死!更不能因為怕,就主動去害人性命!”
她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重重的吐出,“蕭衡與我之間,的确有怨,有解不開的過往糾葛。可師兄,你與他之間,可有半分私仇?哥舒雲與你素不相識,影七更是你我的同門!他們何辜?”
喬念的聲音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師兄,你仔細想想,師父當年教授你這一身驚世醫術的初衷……究竟是什麼?”
她一字一頓,字字千鈞,“難道是為了讓我們用它去戕害同門,去打着‘保護’的名義,行那排除異己、心狠手辣之事嗎?!”
排除異己……
心狠手辣……
沈越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住站立。
喬念看着他瞬間失血的臉色和劇烈顫抖的瞳孔,心中了然。
于是,緩緩開口,語氣異常平靜,“如果師兄真的認為,我不配做這藥王谷谷主之位……我,可以讓賢。”
沈越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她,還以為她會說,将藥王谷谷主之位給他之類的話。
他明明說過了,自己不會要的。
如若喬念真的那樣說,便是徹徹底底地看不起他!
卻不想,喬念話鋒一轉,就連聲音都陡然轉冷,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但是,這個位置,我絕不會讓給你!”
沈越瞳孔驟縮,“你,你說什麼?”
喬念毫不回避他震驚的目光,繼續說道:“我說,我想清楚了,不會将谷主之位讓給你。“
“因為我無法确定,有哪一天,當你再次感到‘威脅’,再次被恐懼和所謂的‘大局’蒙蔽雙眼時,你會不會又以‘保護藥王谷’的名義……将毒手伸向孫長老,伸向莫先生,伸向那些一心鑽研醫術、從未有害人之心的同門!我不能……拿他們的性命,去賭你那顆被怨恨扭曲的心,何時會再次失控!”
“轟——!”
喬念的話,如同九天驚雷,在沈越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臉上。
将他自以為是的“守護”,他精心構築,用以支撐自己行為的所有理由,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他仿佛瞬間被剝光了所有僞裝,赤裸裸地站在了審判台上,接受着最嚴厲的靈魂拷問!
他想反駁,他想怒吼,他想說不是這樣的!
他的确這樣做的……
他差點殺了影七,也差點害死了喬念……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讓他如墜冰窟!
他渾身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那雙枯竭的眼眸劇烈地波動着,裡面翻湧着驚濤駭浪——是震驚?是恐懼?是難以置信?還是……被徹底看穿、無處遁形的狼狽與絕望?
他張着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隻剩下死灰般的慘白。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越那劇烈顫抖的、充滿掙紮和痛苦的眼眸,終于緩緩地、艱難地……沉澱下來,化為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靜。
“我……”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幹澀得幾乎不成調,“我知道了。”
他擡起頭,目光複雜地掠過喬念,那眼神裡有太多難以言喻的東西,最終落在了虛空中,帶着一種空洞的飄忽。
“喬念,”他第一次如此正式而疏離地稱呼她的全名,“你可知……今日宇文昊,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