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83章 吃人的棠京
“耿叔!你,你的手……”喬念的聲音帶着哭腔,巨大的沖擊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踉跄着沖上前,想要攙扶。
“别……别過來!”耿叔猛地擡起僅存的左手,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姑,姑娘……留神血迹……髒……”他試圖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卻因牽動了傷口而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搖搖欲墜。
喬念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她立刻沖到耿叔身邊,用力扶住他沉重得可怕的身體。
入手處一片冰冷粘膩,全是血!
她顫抖着手,想幫他查看傷口,卻又怕觸碰那可怕的斷口,隻能徒勞地扶着他,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怎麼會這樣?耿叔!是誰傷了你?!”
耿叔靠在冰冷的亭柱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像是拉動着破敗的風箱,臉上是劫後餘生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穆……穆家……”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和恐懼,“那禁地……龍潭虎穴……比想的……更兇險百倍……”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結滾動,似乎在積攢力氣,“我……我沒能找到王爺……反而……驚動了他們……”
喬念的心沉到了谷底,當即一聲低喝,“影七!”
夜色之下,影七如鬼魅般出現,落在了喬念的身邊。
也讓耿叔猛然一驚,“這……這位是……”
喬念來不及回應耿叔,隻沖着影七道,“可帶了還生丹?”
還生丹乃是藥王谷治療重傷的丹藥,能讓失血過多的人迅速恢複體内血氣。
影七颔首,立刻從懷中取出了一顆來。
喬念忙将還生丹塞進了耿叔的口中,深吸了一口氣,壓制着内心悲恸的情緒,道,“耿叔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耿叔吞下了藥後,也覺得身體好似在漸漸恢複力氣,“姑,姑娘莫急……王爺失蹤前,曾留下暗紋……”
耿叔說着,便從懷中取出了一塊布料。
布料上果然用墨汁畫着一道暗紋。
借着月色,喬念細細看了看,随即驚訝道,“大哥的意思是,他不會有事?”
耿叔點了點頭,“王爺……應該給早有安排……”
隻是,幾日不曾有半點消息,他還是擔心不已,所以才一時沖動,闖了穆家!
耿叔看着自己空蕩蕩的右肩,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強行擠出一絲慘淡卻又近乎驕傲的笑容,“萬幸……我還能斷尾求生……保住了一條老命……”
耿叔的話,如同刀子一般,紮在喬念的心裡。
這一路走來,耿叔護了她多少次?
可為何耿叔出事的時候,她竟全然不知?
如若,被凝霜那丫頭看到耿叔這副模樣,還不知會哭成什麼樣子來!
巨大的悲恸和憤怒如同岩漿在胸腔裡翻滾,幾乎要将她焚毀。
先是蕭衡,然後是虎衛的哥哥們,緊接着是楚知熠,現在又輪到了耿叔……
這棠京,還真是個吃人的地方啊!
喬念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嘶吼。
她顫抖着從懷中掏出随身攜帶的金瘡藥,小心翼翼地避開耿叔額頭的傷口,将藥粉撒在斷臂處那被粗布勒得發白的血肉上。動作輕柔,卻帶着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勁。
“耿叔,”她的聲音異常冷靜,冷靜得可怕,隻有眼底深處燃燒着地獄般的火焰,“你聽着,從現在起,找個最隐蔽的地方藏好,把傷養好。穆家的事,交給我。”
她擡起眼,目光銳利如刀鋒,穿透淚水的朦胧,直直刺入耿叔眼中,“我親自去查。他們欠你的手,欠虎衛的平安……我喬念,會一筆一筆,跟他們清算幹淨!”
藥粉的辛辣氣息混合着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狹小的亭内。
耿叔看着眼前這張年輕卻寫滿決絕的臉,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月光下,喬念的側臉如同冰冷的玉石,那眼中熊熊燃燒的恨意與守護的決心,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安置好耿叔,看着他蹒跚的身影消失在楊樹林更深的黑暗中,喬念才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氣,壓下翻騰的心緒,由影七護送着悄然潛回二皇子府。
天色已近破曉,深藍的天幕透出一點灰白,府邸内一片死寂,隻有巡夜侍衛規律而單調的腳步聲在遠處回廊間空洞地回響。
她熟門熟路地繞到府邸西側最偏僻的角落,翻牆而入,忽然——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的脆響,在死寂的黎明前顯得格外清晰,如同冰珠墜地。
喬念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欲轉身而走的動作僵在半空。
一片昏黃的光暈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從側前方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後彌漫開來,驅散了那片角落的黑暗。光影搖曳,映亮了一雙玄色錦靴,靴面用金線繡着繁複的蟒紋,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澤。
喬念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一寸寸地擡起頭,順着那蟒紋錦靴向上看去。
月白色的常服下擺,繡着同樣冰冷華貴的暗紋。
再往上,是束着墨玉腰帶的勁瘦腰身。
最後,她的目光撞進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
宇文昊斜倚在粗壯的梧桐樹幹上,姿态閑适得仿佛在自家花園賞月。
他手裡提着一盞小巧玲珑的琉璃風燈。
燈光将他俊美得近乎妖異的側臉勾勒得半明半暗,薄唇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卻冰冷如寒冬深潭,帶着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鸷,正居高臨下地、牢牢鎖在她身上。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了。
夜枭的啼叫,遠處侍衛的腳步聲,甚至風聲,都消失了。隻剩下那盞琉璃燈裡燭芯燃燒發出的細微“噼啪”聲,和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藥氣,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喬姑娘,”宇文昊的聲音不高,甚至帶着一絲慵懶的沙啞,卻像淬了毒的冰淩,清晰地刺破凝固的空氣,“這更深露重的,放着好好的大門不走,偏要學那梁上君子……”他緩緩說着,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笑意卻絲毫未達眼底,反而透出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