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是裝作對自己好,他也不介意。
甚至不必她出手,他也會自個催眠自己,即使她的感情假得隻有三分,他也能虔誠地供奉成九分。
隻要她能常伴身側,哪怕那些關懷都是假的。
所以,連他都向着她,不用她出手,他能自己給自己制造出佐證,她無論做什麼,他都會給她找到合适的借口、理由,故此,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在這段感情裡,他已然将自己放在了最低位。
想到他每日呆在衙署裡,且不在文廣堂當先生了,自己在謝府裡根本極難遇見他,念及此,阮凝玉舒了口氣。
再忍忍這片刻。
忽然。
謝淩道:“不如我給表妹把下脈吧。”
他還是不放心。
阮凝玉詫異:“表哥還會把脈?”
他還有這種本事?
謝淩:“我閑暇時看過不少醫書,略懂些許。”
阮凝玉沉默,像他這樣自謙的人能說出“略懂”二字,那麼則代表着他在醫術上的造詣絕對不淺。
接着,他便從旁邊拿過來了個可以用來充當脈枕的物件,等待着她将手伸過來,安靜又耐心。
阮凝玉隻好坐了過去,将手伸了過去。
他的聲音清肅:“表妹,冒犯了。”
說完,他便輕輕撩起了她那繡着纏枝與花苞的杏雪色袖子,轉眼滑落半寸,似有暗香浮動,露出一截皓腕。
阮凝玉有想罵街的沖動。
明明他私自給她梳發時,不覺得冒犯,偏生在這種小事上故意提醒,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梳發的時候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裝不懂?
他的指尖覆上她腕間時,動作極輕,斂眉凝神,冷肅又規矩,打消了她所有小人之心的疑慮。
感受到她脈搏微微跳動,一下,又一下,像是受驚的雀鳥在掌心撲棱。
“脈息虛浮,似有郁結。”
阮凝玉隻顧着揣測他的态度,沒太聽清。
她擡頭:“嗯?”
“表妹這脈,浮如飄絮,沉取無力,外感風寒不過是表象,内裡倒像藏着團化不開的愁緒……”
阮凝玉怔住了。
她也沒真的染風寒啊!算了,能騙過謝玄機便好。
二來,她又害怕自己緊張,導緻脈搏太快的話,會引起男人的懷疑。
謝淩忽然擡眼,墨玉般的眸子直直撞進她眼底。
“隻是表妹,近來在思慮着什麼?”
阮凝玉心口猛地顫了顫,仿佛被他給攥住了。
寂靜的暖室隻剩下了她慌亂的心跳聲。
她總不能說自己是發現了他的秘密,并且為之心驚膽戰吧,更不能承認這些天夜裡,那些輾轉反側都因這份驚惶而起。
阮凝玉下意識抿紅唇,她有些煩,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局面。
這時,剛好有人走了進來。
“表妹,我回來了!”
謝妙雲腦袋探了探,便見榻上坐着她和謝淩,頓時杏目瞠圓。怎麼回事!她怎麼見到了堂兄在握着表妹的手!
阮凝玉見狀,趕緊将手收了回去,頗有掩耳盜鈴的意味。
她看了眼謝淩。
隻見他也将手放好,指尖殘留着她肌膚的溫度,并未看她。
謝淩道:“表妹身子不好,我在為她把脈。”
阮凝玉緊張地看向謝妙雲。
謝妙雲眼珠子轉了又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看,忽而小嘴一扁,有些生氣了,嘟囔道:“那堂兄你怎麼不幫我把脈?!”
謝淩笑了,“過來,我幫你也看看。”
謝妙雲有些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她隻是随口說說而已,畢竟大堂兄這麼忙,如叔如伯,她沒想過勞駕堂兄,讓他在這種小事上費心。
謝妙雲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可以嗎?”
謝淩點頭。
謝妙雲欣喜又激動地看了眼表妹!!
她雖然畏懼堂兄,可是也想親近他,隻是奈何總尋不到機會。
阮凝玉無奈,對她露出一個笑容,便起來,将座位讓給了她。
謝妙雲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那堂兄也給我瞧瞧,昨日貪涼多吃了塊冰酪,這會兒胃裡還犯酸呢。”
眼見謝淩平靜地給他的堂妹把脈。
阮凝玉松開了手指,還好,沒引起誤會。
很快謝宜溫和謝易書也進來了。
于是,就變成了謝淩給各位妹妹們把脈,屋内人聲細碎,男人的指尖懸在半空微頓,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屏風上,像是株孤松。
與妹妹們約了圍爐煮茶,謝易書本來高高興興地過來,一見謝淩也在屋裡,頓時整個人如被點了穴般僵在原地。
謝易書垂下了腦袋去,近來堂兄抓他功課抓得緊,操心着他日後的會試。
想到堂兄平日裡盯着他課業時的眼神,他便心虛。
謝宜溫見大堂兄出現在這裡,又瞥了一眼表姑娘,一下便猜出了原委。
她緊抿唇,便想着尋個由頭支開表妹,表妹不能出現在這裡。
阮凝玉若日日出現在堂兄的眼皮底下……
一旦堂兄入了情,怕是連整個謝家都要被卷進漩渦!攪得天翻地覆!
謝宜溫正想對阮凝玉說什麼,卻被堂兄的嗓音生生截斷。
“自我失明後,好久沒一起聚聚了,今日我們好好吃茶,說說話。”
謝宜溫剛起來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她不甘心。
謝淩收回目光。
炭爐裡的紅炭噼啪炸開星子,銅壺在鐵架上咕嘟作響,蒸騰的熱氣裹着梅茶清香。
阮凝玉将裹着蜜糖的栗子放進陶爐,焦香混着茶香在屋内漫開,引得謝妙雲探頭張望,袖口繡着的金繡福運金魚幾乎要掃到爐邊。
阮凝玉有些無奈。
謝妙雲很忙,吃完蜜糖栗子,又捧着茶盞輕抿,“這梅茶煮得恰到好處,酸甜不搶茶香!”
謝易書悶頭喝茶,陶碗幾乎要遮住半張臉。
然而,就在他又一次低頭啜飲時。
“書兒。”
謝易書差點被嗆到,沒想到終究還是逃不過被堂兄過問課業可有長進的命運。
正當他想好了如何應對時。
謝淩道:“我聽說,你給表妹見了你看好的幾位官宦公子的畫像?”
謝易書擡頭。
怎麼也沒想到,堂兄居然過問的是這個。
謝易書有些惱怒,究竟是誰偷偷告訴的堂兄??這不是在害他麼!哪個害人精!
是他自作主張,明明先前堂兄說了表妹的婚事讓堂兄自個來做主,而他這樣做,也不知堂兄會不會生氣?
謝易書猶豫了起來:“是,我給表妹瞅了一眼……”
謝淩的面孔隐在茶霧之後,未做評判。
“那表妹,可遇到喜歡的?”
阮凝玉皺眉,謝玄機這是什麼意思?
謝宜溫咬着點心的動作停在半空。堂兄他……
她緊緊地觀察着謝淩和阮凝玉。
謝妙雲卻詫異道:“這是真的?!二堂兄,你都給表妹尋了哪家的如意郎君?!才學好不好,騎射功夫如何?生得俊不俊!”
坐在她邊上的謝宜溫默然不語。
若論相貌,滿京城的公子哪一個比得上大堂兄?
一想到這,她那顆心愈是擔心。
阮凝玉無意将自己卷入這個話頭。
可是她剛擡首,便與坐在對面的男人對視上了,謝淩幾乎可以說是面無表情,容顔輪廓冷硬如刀刻,唇角平直得不見半分弧度,教人辨不出喜怒。
阮凝玉也感受不到自己的紅唇是怎麼動了動的。
“是有一位。”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了過來。
莫名的,阮凝玉便起了逆反心。
她很好奇,謝淩會是什麼反應。
她突然想讓眼前這位向來嚴以律己、動心忍性的男人在衆人面前露出點兒,不一樣的,在他身上不應有的失态,露出點兒慌亂,或者在衆人屏息的注視下,看見他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于她而言,都是一場快慰的勝利。
阮凝玉承認,她有些戲弄謝淩的心思,也可以當做是她對謝淩過去所作所為的一種報複。
再者,她說自己有心儀的人,也是為了逼退謝淩,讓他生出退縮之意。
謝妙雲最激動,表妹居然有看上的人!
她忙抓住阮凝玉的袖子,來回搖晃,連珠炮似的追問:“真的有了?!快說快說!是哪家公子!”
謝易書也驚奇地看了過來。
真的有了?他怎麼不知道?
可是表妹當時便有看上的,他那時候應該能覺察得出來才是?
謝宜溫生硬的臉色也緩了緩,如果表妹當真有喜歡的人,那麼表妹與堂兄便不可能,這樣一來,自己也不用為家族的未來捏一把汗。
阮凝玉眉梢帶笑,與他們說話。
在座的人,唯有對面的男人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