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想到,她往昔在不同場景下穿的不同裙裾,對于那些衣料、配飾、配色,少年都能如數家珍。
甚至比她這個姑娘家都要喜歡追求極美之物,那些繡着的牡丹、虞美人、迎春花、水仙……他都入迷到了狂熱的地步。
阮凝玉恍惚,看着他那張玉質如仙的臉。忽然覺得,他如果是個女兒身的話,那麼他定會是個冠絕天下的傾世美人,無人能及,連日月都要避他的光芒,為他讓路。
可他卻是個男子。
可他這樣的心思,極緻的美貌下,有權利,有男人身份與天家血脈為他鍍上一層令人敬畏的金芒。尊貴的出身,這般完美,說是禍國殃民的妖精也不為過了。
仿佛隻需輕擡眉眼,便能攪得人心神俱亂,山河動蕩。
一看到他這張絕色容顔,就覺得他這樣的要求好像也不過分了。
阮凝玉反倒覺得這樣是正常的,眼前的少年就應該配這世間最華麗奢靡的衣裳,最昂貴璀璨的珠寶,他日後若是穿上裙裾,就連滿京的美人見了都要自行慚穢。
阮凝玉道:“可我的衣裳,并不符合你的體型,你穿了會很小。”
怕是會露出半截胳膊與腿,特别滑稽。
兩人的聲音,清晰地傳進男人的耳裡。
謝淩忽然渾身冒出煞氣。
她敢給他衣裳試試!
旁邊的梅樹,瞬間又抖落了幾朵。
暗衛不敢吱聲,連他都覺得驚世駭俗,更何況是古闆守舊的公子呢?
他敢肯定,如果表姑娘再刺激到大公子的話,旁邊這棵本來才開花的梅樹,那些花苞定會蕩然無存!
就連那戲文上,都沒有這般咄咄怪事。
謝淩眼底翻湧着驚濤駭浪般的怒意,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低吼。
荒唐!怎會有男子向女子借裙裾的道理?
慕容深倒是說得詞正理直,字字铿锵,甚至不惜揭開自己童年時的傷疤,以好博取她的同情!明擺着是笃定她定會心軟!
謝淩又恨又惱,恨不得當場戳破七皇子這副柔弱可憐的面具,将他碎屍萬段!
慕容深以為他看不出來麼?!
他不過是打着好服婦人之服的幌子,為的便是讨要一件阮凝玉的貼身裙裾!
慕容深要的,不過是她的一件衣裳!
那麼,試想下,一個少年,一個男人,一個正年輕氣盛的男人,索要她的衣裳來做什麼?!還能是什麼!
這行徑怎能不讓人浮想聯翩?!除了那些腌臜龌龊、令人不齒的念頭,還能安的什麼心?!
謝淩讀了這麼多書,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荒誕的事。
阮凝玉她敢!她敢給七皇子試試!
謝淩他死死盯着不遠處那兩人親昵交談的身影,恨不得沖到他倆面前,他要讓這兩人知曉,在這世家大族之中,綱常禮教容不得絲毫亵渎、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自有一套不可逾越的規矩體統!尤其是表姑娘她!
謝淩想,自己還是低估了慕容深的下限了。
本以為他年少,整天跟在阮凝玉後面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整日叽叽喳喳跟着阮凝玉罷了,隻是惹人厭了些而已,可沒想到他這麼不懂分寸!竟藏着這般叫人作嘔的心思,冷不丁就要露出獠牙。
謝淩深深吸了口氣,喉間泛起陣陣苦澀,才驚覺自己終究是小觑了這看似天真的少年,低估了他毫無底線的行徑。
他更不敢想象,表姑娘本就不受禮教規矩的拘束,她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隻是還沒有做出更天理難容的事情來罷了!
可如果她成天跟七皇子在一起呢?
一個容易朝三暮四,一個誕妄不經,視禮教為兒戲!
這兩人在一起,慕容深又如此引誘,萬一兩人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誰知道會發生出什麼事來。
謝淩深吸一口氣:“去吧表姑娘叫過來。”
暗衛震驚擡頭。
……
水月亭。
“可我的衣裳,并不符合你的體型,你穿了會很小。”
慕容深聽了,眸光微暗,卻轉瞬即逝,他開口本想繼續堅持:“我……”
不合身的話,又何妨。
阮凝玉又緊接着道:“如果你實在喜歡我那件淡玉藍羅紗絹裙上的虞美人繡花,你将你的尺寸給我,我叫人幫你裁一身。”
适才少年的話令她啼笑皆非,她再糊塗,也不可能将自己貼身穿過的衣裳給他。
慕容深忽然不語。
阮凝玉見他沉默。
又微笑道:“怎麼不說話了?莫不是嫌棄同我穿一樣的衣裳?那這樣吧,你喜歡什麼樣的,盡管說,我幫你畫圖樣,保準你穿了裙裾以後比我還美。”
“也保準你穿上後,連九天玄女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慕容深微笑:“那阮姐姐便幫我裁一身吧。”
這時,有個謝府的小厮這時上前來。
“七皇子,謝先生請你過去一趟,問先前那篇《論青苗法利弊》的策論,殿下可已有了頭緒?”
阮凝玉突然攥緊裙擺。
她猛地轉身,便看見梅林之後隐約落了一道墨色的身影。
謝玄機居然跟蹤她!
但她又很快平靜下去。
他如今這樣,跟蹤她不應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麼?
既然他要看,那便随他看。
她露出淺笑,那笑意如同春日枝頭将融未融的薄雪。
阮凝玉将頭轉了回去,假裝沒看見他,隻故意給他留下一道引人遐想的背影。
她倒要看看,為情瘋魔的謝玄機究竟會是何等模樣。
慕容深聽了,怔了一下,最後唇角露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阮姐姐,你在此處等我,我過去一趟,很快便回來。”
阮凝玉點頭。
那小厮怔了一下。
七皇子和表姑娘的對話裡,甚至沒有提及謝先生一句,就仿佛他們才是“我們”,而謝淩早被他們排擠在外。
跟阮姐姐交代了一下後,七皇子便心平氣和地朝着男人走去。
轉眼他便來到了梅林。
“謝先生。”
謝淩“嗯”了一聲。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慕容深向他垂首斂袖,玄袖如流雲般傾瀉而下,腰間綴着的東珠流蘇随着動作輕晃。
謝淩用着審視的目光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少年身上的玄色錦袍似将夜色凝于綢緞,金腰帶嵌着血玉,肩頭披的大氅側繡滿金線暗紋,行走間若隐若現,金光浮閃如同龍飛鳳舞的草書。整身服飾,無一不彰顯着用料的考究與工藝的精湛,盡顯雍容華貴之氣。
一靠近他,便能聞到股淡淡的龍涏香,不濃,卻存在感極強,可想而知慕容深心裡絕不是一個低調的人。
很奇怪,明明眼前的少年将自己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珠光寶氣,那張臉絕色得驚心動魄,可謝淩卻絲毫感受不出他身上有一絲女氣。
他雖美,但卻能看得出來他是個少年,不過是個比女人還絕色的少年。
而那張臉,白皙如初雪,更重要的是,在陽光下根本沒有看見一點粉,也就是說他根本就沒有敷粉,而是天生便生得這般好看。
而這樣位絕色的少年,卻出現在了表姑娘的身邊,三番五次地引誘她。
七皇子身份尊貴,如今有萬貴妃在背後當靠山。
而這樣金枝玉葉的皇子,卻舍得費盡心機地去讨好她。随便換若是其他的姑娘,在七皇子這樣的窮追猛打下,可能一不小心便會行差踏錯,落入深淵。
表姑娘對他并無設防,起初她沒在意,但一旦次數多了呢……
謝淩的眸頓時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