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淩很快在心裡否定了這個念頭。
不會的。
表姑娘她不敢。
她已經私奔過一次了,而且當初被他親自捉拿回府,她還受了家法,這樣的教訓她記一輩子都不夠。
所以謝淩想,她又怎麼可能膽大妄為,再去私奔呢?
謝淩剛在心裡反駁。
可他又想起了從洛陽阮凝玉被捉回來後的所作所為,她并沒有與沈景钰斷聯系,而且時至今日兩人還在通信,他都是在睜一隻眼閉隻眼。
而阮凝玉還結識了如今風頭正盛的七皇子。
謝淩一直都沒有用有色之眼去看待阮凝玉,他前面始終相信着阮凝玉,也堅信她是可憐慕容深的遭遇,信她隻是把慕容深當作朋友。
可多情必多疑,自古以來沒有人能打破這個定律,更何況表姑娘過去曾經朝三暮四過。
加之手邊的兩份信更是刺激到了男人。
故此謝淩不免醋海翻波地用最惡意的想法去揣測她。
倘若……表姑娘是故意在等着七皇子上鈎呢?
或許七皇子隻不過她看中的備選之人之一,若是這樣,那她便真的成功了,更甚者,她眼光毒辣,很會挑選男人。
若結識七皇子是她步步為營,處心積慮地在算計,甚至與沈景钰也是她有意為之,故意不清不楚地釣着沈景钰。
那麼,謝淩倒是真的相信。
第二次私奔,她或許當真做得出來。
謝淩放在扶手上的手一時白骨突出,青色脈絡也分明。
“她去了哪?”
蒼山垂首:“表姑娘回來的時候……我們的人才察覺到,所以并沒有查出表姑娘去了何處。”
“不過,表姑娘足足離開了一個時辰。”
沈景钰此時不在京城,慕容深也在宮裡,與表姑娘交好的京裡便是那個姜家的姜婉音。
除了姜府,表姑娘還能去哪。
謝淩喉嚨幹啞。
“若她下次再出府,好好徹查。”
蒼山:“屬下謹記。”
見謝淩眉眼上還蒙着白紗,蒼山又道:“大公子,調查刺客的事情有眉目了。”
“第二波刺客留下幾個傷的,屬下已經嚴刑拷問過了,但無奈最後還是不小心讓他們服毒自盡了。但依屬下之見,屬江南巡撫申大人申承良的嫌疑最大。”
謝淩冷笑了一聲。
沒想到他還沒正式領旨呢,江南這些豪族便得到了他與彭大人要去江南丈量土地的消息。
而且隻是風聲而已,這些人便按捺不住,着急地對他下手了。
“至于第一波刺客,讓他們給跑走了。”
“但屬下覺得,這波人是沖着表姑娘來的。”
“而且屬下懷疑,這幕後之人與上回在東陽山害表姑娘失足墜崖的是同一個。”
話落,蒼山更是覺得齋房氣溫更是驟然冷了下去。
這時,外頭的小厮走了進來,禀報:“大公子。”
“文廣堂的許姑娘,許清瑤求見大公子。”
男人更是半晌沒說話。
最後,謝淩用如常的語氣道。
“你覺得對表妹動手的人是否是許姑娘?”
蒼山見他懷疑過許清瑤,有些驚訝,而後忙搖頭。
“大公子,許姑娘已經被排除掉了,她自從被許禦史勒令禁足後,除了文廣堂,許禦史幾乎不讓她出府,而且許禦史将她看管得很嚴,許姑娘根本就沒有接觸外人的機會。再者,許姑娘菩薩心腸,應該是不會的。”
蒼山見過好幾次許姑娘來大公子的齋房替他整理文書。
自從許姑娘與大公子婚姻無緣後,許姑娘便一直敬大公子為先生,沒有做過任何逾矩之事,這些蒼山都看在眼裡。
謝淩問:“許姑娘此來,所為何事?”
那小厮道:“許姑娘知道今日是謝先生呆在文廣堂的最後一日,便特意帶了謝師禮過來想要與謝先生告别。”
聽了,謝淩便颔首。
“讓她進來吧。”
那小厮忙退出齋房。
蒼山見那兩封信一直在謝淩的手邊,不曾被碰過。
于是問:“公子,這些信要怎麼處理?”
他原想着以現在公子對表姑娘的着魔程度,或許會将信拆了,命他将信上所寫的都給念出來,又或者是大公子會将這些信給妥善藏起來。這樣的話,表姑娘定會誤以為沈小侯爺從未給她寫過信,從而離間兩人的關系。
可謝淩在烏木椅上枯坐了一會。
卻是嗓音艱澀,緩緩開口。
“把這些信,物歸原主吧。”
蒼山錯愕地擡起頭。
主子……當真不好奇表姑娘給沈小侯爺都寫了些什麼麼?
但回應他的,卻是大公子孤絕清冷的側臉,男人的臉上依然寫着回避二字。
書瑤其實一直在默默聽着屋裡頭的對話。
其實在許清瑤先前來謝府的時候,她便跟許姑娘見了幾面,許清瑤皎若秋月,端莊大氣,她自然對許姑娘印象十分深刻。
很快,她便聽見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書瑤忙停下手頭的動作,起身,她便對着眼前着湖藍色湘裙,腳踏繡蓮花軟緞鞋的千金小姐行禮。
“奴婢見過許姑娘。”
可她擡頭,看見許清瑤的臉時卻怔住了。
之前還未覺得有異樣。
可這時候……許姑娘的臉卻跟夢裡大公子的夫人的臉型,重疊在了一起!
眼前的許清瑤不過是還梳着少女發髻,雙眸要更柔和明亮的夫人罷了!
書瑤頓住了。
大公子将來的夫人,竟然就是許姑娘?
再想起自己被是夫人身邊的婆子先打斷了腿,再被發賣出府的,書瑤瞬間後背泌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粘連在她的肌膚上,激起層雞皮疙瘩。
書瑤後退了一步。
怎麼會……
她完全沒辦法将眼前知情達理的許姑娘跟夢裡的夫人聯系在一起。
許清瑤并沒有察覺到書瑤的異樣,她微微一笑,便越過書瑤,走了進去。
還未靠近,許清瑤隔着屏風,便看到了坐在烏木椅上的謝公子。
這一世,他還沒有成為她的丈夫。
許清瑤不禁又想起了前世。
還記得剛入謝府的時候,她丈夫的那位不折手段從而當上皇後的表妹其實是不怎麼在意的。
是什麼時候才讓她起疑的呢?
是他身為中書侍郎,卻時常勸谏着皇帝需廣開後庭,以育子嗣,以應天地之數,順陰陽之理,以厚天倫之慶,綿國祚之延,才開始的。
當時阮凝玉為了争寵,又怕慕容深随時随地踹掉她扶家世更尊貴的女人坐上後位,于是她便時常帶着親手做的羹湯送去禦書房争寵。
有時候慕容深忙朝政以緻疲乏,他便會在禦書房來了興緻,以養精神。
有時候就這麼屏退了在禦書房參與決策的臣子。
可這群朝臣中,唯有一人不苟言笑、老氣橫秋地留下了,即使同僚相勸,也不肯離開禦書房。
謝淩對着在眼前垂落的一道明黃色軟簾诤谏道。
“陛下,我朝列祖列宗皆重朝堂規制,祖訓言‘宮闱之内,當守端莊,以肅宮廷之儀’,皇帝書房乃莊重之地,若陛下與娘娘這般傳至民間,恐百姓誤解,有損皇家聖明形象。”
“皇家向為天下表率,需以端莊威嚴示人,方能服衆。”
至于當時的慕容深,自然是叫他滾了出去。
更是覺得旁人言這位謝大人是個食古不化的腐儒,果真不無道理!如此迂腐騰騰,不通情達理掃他這位皇帝興緻的,當真是天底下第一人。
後面當謝淩權勢越來越大的時候,有時他調任去外地回來,當地的官僚總會借機給他獻上幾個美妾寵姬,而男人總會将她們帶回宮裡,将她們獻給慕容深。
一開始,許清瑤不明白謝淩這麼做是什麼用意,隻以為他是不喜那位皇後表妹。
而她當時更是竊喜地覺得,謝淩是還記恨着阮凝玉當初将她推倒緻傷之事,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她,是為了給她這個夫人報仇,所以不斷地給阮凝玉下絆子,故意送女人到慕容深身邊,好讓皇後心生嫌隙。
那些女人入了後宮後,也如願以償地分得了皇帝的寵愛,慕容深去未央宮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天底下的男人大多是喜新厭故的,更何況是慕容深這樣的九五之尊呢?
那時候,阮凝玉是真的恨不得千刀萬剮了謝淩。
那時皇後派的朝臣跟瘋狗一樣不斷地去攻讦謝淩黨,歪曲事實,捏造罪證,彈劾舉報。
可許清瑤卻始終覺得,謝淩對世間許多事都生不起興緻來,又怎麼會這麼頻繁地去插手皇帝的家事?
直到後來——
許清瑤才明白,她是有多麼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