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大明邊關戰亂已平。1\3·1?t`x~t?.^c+o!m¢
沈小侯爺帶着将士大破北昭軍營的好消息,早就在二月的時候傳遍了江南各地。
某日裡謝淩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叫蒼山過來。
“上月初三,我命你往宮裡遞的那封密信,你可差人親手交到禦前了?”
蒼山忙躬身回話,說是早已辦妥了。
謝淩嗯了一聲。
這日,日頭剛過晌午,謝淩的皂靴便已陷在半濕的田埂裡。
谷雨前農戶會用新釀的米酒祭祀田神,祈求風調雨順、蠶繭豐收,這一月的耕播,攥着全年的收成。
而謝淩關心民生,時常會親自下田,與那些上了年紀的農民叙話。
經曆了幾月的土地清丈,謝淩除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亦在此地保障民生,體恤民情,還向陛下上書力争減免不合理的賦稅。又革除了地方豪強勾結官吏額外加征的賦稅,讓農民按實際田畝納稅,故此男人深受百姓愛戴。
這幾月來,謝淩已成了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
蒼山擡頭望去。
便見謝淩順着田壟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很深,仿佛要親自丈量這片土地的厚薄。
片刻後,謝淩指着渠底的裂縫,對着旁邊的衙役擰眉囑咐,“回去從官銀裡撥出專款,叫泥瓦匠來修砌,否則汛期一到,便會淹了這裡的秧田。”
田埂上突然傳來孩童的嬉鬧,有一抱着木鍁的農婦在後面跟着。
一不小心,最前面稍大點年齡的男孩便要跌倒。
随着農婦的叫聲,謝淩上前及時扶住。
男孩沒有感受到預知的疼痛,擡頭,便看見了一張清隽又周正的臉,一時屏住了呼吸。
農婦認出了他是官署裡的謝大人,忙行禮,接着又忙拽着孩子,聲音裡帶着幾分局促的恭敬,“還不快謝過謝大人!”
謝淩溫潤一笑,青布官袍被風拂得微動,又從袖中摸出兩塊銀絲糖遞過去,遞向那兩個怯生生的孩子,“拿着吧。”
農婦牽着兩個孩子,欠了身子,話裡滿是激動的感激,“這可讓謝大人破費了,這兩個孩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般稀罕的糖呢。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謝淩這才帶着蒼山回去。
隻不料卻遇上了刺殺。
他在這片土地上言出法随,清丈土地鐵面無私,自然樹敵無數,這兩個月裡遭遇到的刺殺更是層出不窮。
蒼山他們都習慣了。
偶有一兩次,謝淩胳膊受了傷。
更嚴重的一次是傷了手,那次險情幾乎波及要害,險些以後右手都提不了筆。[?搜°|搜$小÷說|+網?£% ]e°更[新?¥|最2~全?}{
而這次,幾個刺客又被廢太子的兩個暗衛給解決了。
翌日,謝淩在官署裡去尋他的直系部門長官向鼎臣,說是要請假一段時日。
向鼎臣接過假狀,漫不經心地掃了幾眼便擱在案頭,打量着他:“我原說你這幾月裡跟瘋了一樣拼命,先前勸你歇歇你偏不肯,原來是憋着要請長假。”
謝淩垂眼作揖,“前幾日接得家中急函,言及家中有要務待處。為人子者,當盡晨昏之禮,既有家信相催,于情于理,卑職都該回去一趟,探望之餘也能分擔些事務。”
向鼎臣摸了把胡子,微微颔首,“你手頭差事料理得妥當,既為家事急召,你後續的這一攤子事,我便替你多照看些。既如此,索性再多給你添兩日假,也好多料理些俗務。”
“不過,五月一到,我要在衙署見着你人。”
向鼎臣的語氣裡多了一分嚴肅,“國策推行之事,眼下國策推行正到要緊處,樁樁件件都耽擱不得,你是知道輕重的。”
謝淩眉目低得更低,“謝大人體恤。”
他已決定随身帶着公文,絕不耽擱一日。
向鼎臣嗯了一聲,便揮手,讓他回去早些整理行裝。
……
話說回去,二月三月的京城,卻是發生了不少事。
花朝宴當日,百花盛開,貴女們泛舟曲江。階前的桃樹下已是落英缤紛,芍藥圃裡深紅、绛紫、藕荷色的花朵擠擠挨挨,薔薇攀着竹架瘋長,玉蘭花開得最清雅。
許多貴女手上都執着花枝,到處是鈴铛笑語,花葉之下皆是一張張嬌嫩美麗的臉蛋。
眼見二表姐和對面的李鶴川陸續離座,而何洛梅還在位置上和尚書夫人談論着衣服和首飾,文菁菁的一顆心便七上八下的,亂得慌。
文菁菁坐了一刻鐘,覺得快透不過氣,索性便起來帶着碧桃去園林裡走走。
花朝節的風裡都裹着蜜香。
可文菁菁想起那些貴太太在得知她低人一等的身世後,眸中皆露出了惋惜。
念及此,文菁菁的眼眶都紅了。
她何嘗不知道她們眼裡在想什麼?
無非是在可惜,可惜她沒有謝易墨、謝宜溫那樣的好家世撐腰。不然的話,憑着她如今的模樣與才情,哪裡還需要苦等?怕是早就有人踏破門檻,将她風風光光地娶進門了!
碧桃見湖邊那棵梨樹上的梨花開得正盛,雪似的花瓣堆了滿枝,于是便過去折了一支來給她。
誰知文菁菁卻用力拍掉,踩在腳底下。′1+4?k,a^n?s?h*u/._c!o~m?緊接着,她像是還不解氣,竟擡腳狠狠碾了碾,将那點素白碾得七零八落,“誰讓你折這東西來的?”
“你看這花,開得再熱鬧又如何?風一吹就落,一點根基也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好你個蠢奴才,這不就是在咒我麼?!”
碧桃被她突如其來的怒火驚得後退半步,瞅着地上被踩爛的梨花,再看看自家小姐泛紅的眼眶和緊抿的唇,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小姐是瞧見這無依無靠的梨花,想起了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身世。
文菁菁氣得紅了眼,用帕子點了點眼角的淚,便賭氣扭頭就往前走。
誰知風一吹,竟将她手中的雪青繡蘭蝶手帕給吹到了前方一棵梅樹下。
瞧見前方依稀有個人影,文菁菁趕緊整理了下表情,不讓眼裡濕潤。
誰知一修長手指幫她拾起了手帕,遞給了她。
“這是姑娘的吧?”
文菁菁擡頭,便見眼前的男子着鴉青緞面圓領袍,腰佩美玉,生得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一看便是出身高門大族。
文菁菁微怔,心髒跳得很快,但她的心思令她馬上忘卻了先前的委屈氣憤,而是故作小女子嬌态,怯生生的,又不失柔美地從他手中接過了這方手絹。
男人也這才留意到她這張天生麗質的臉,在滿園春色的襯托下,他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就當男人要問她是哪家的姑娘時。
文菁菁卻極有心思地垂下眼簾,長睫如蝶翼輕顫,她沒說一句話,便帶着碧桃離開了,給了男人許多可以幻想的留白。
這場豔遇,足夠令男人印象深刻。
文菁菁走遠了,還能聽到碧桃扭頭看回去,對她小聲道:“那人看了小姐的背影好幾眼……”
文菁菁心髒噗通亂跳地回到了宴席上。
待她回到謝府的翌日,便聽到敬遠侯夫人登門拜訪何洛梅的事。
文菁菁不動聲色,暗中往泌芳堂丫鬟手裡塞了塊碎銀,囑她留意動靜,随時來報。
不多時,那丫鬟果然悄悄回話,說是敬遠侯夫人席間竟幾次三番提到了她的名字。
窗外的日頭漸漸升高,照得屋裡亮堂堂的。
文菁菁激動地咬住了下唇。
這樣一來,她自然猜出了昨日梅樹下的男人定是敬遠侯府上的公子,可又穿得那般貴不可言,定是嫡出了,不會有假。
好、好……人人看不起她,可是,最後還不是真讓她釣上了一位金龜婿?!
敬遠侯的嫡子,哪一點比沈景钰差了?!
一想到阮凝玉,文菁菁就覺得解氣。
……
多日不見,阮凝玉便覺得那個男人的身影已在心中漸漸淡去。
她不過往南京寄去了兩封家書,後面便再也沒有碰過了。
書瑤氣憤她的懶惰,另一邊又猜得出來表姑娘八成是故意的,惱歸惱,卻又沒有辦法。
最後書瑤也放棄了。
而謝淩那邊,奇的是,阮凝玉不修家書的話,他竟也沒有再給她的海棠院寄來信。
起初阮凝玉還有些不習慣,最後搖搖頭,索性不再胡思亂想了。
但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寄來一些新鮮土産。
這日,阮凝玉在府裡不小心遇到了許清瑤。
其實按許清瑤出入謝府的頻率,她也在府裡遇上許清瑤好幾次了。
但每次都是遙遙對望,再無交集。
阮凝玉原以為許清瑤看見了她會來針對她。
可許清瑤素來是副清高勁,許是打心底裡覺得自己這般身份尊貴,犯不着與她這個表小姐多費唇舌。
又許是仗着自己已是謝老太太欽定的長孫媳,自覺與旁人不同,便連正眼瞧她的功夫都懶得費,更别提纡尊降貴地出手了。
這兩月裡,倒是相安無事。
接連幾月的照顧,許清瑤如今在謝老太太那裡的地位早已勝過了一衆孫兒。
這事,謝淩在南京還不知情。
阮凝玉回海棠院的時候,正巧是書瑤将新的土産送來的時候。
而這事不知為何,竟被謝宜溫打聽了去。
謝宜溫那内斂娴靜的性子,竟頭一次帶着掩蓋不住的怒容,來到了海棠院找她質問。
書瑤前腳剛送完土産離開。
她後腳便過來興師問罪了。
阮凝玉還是第一次見謝宜溫帶着幾個丫鬟來勢洶洶的過來。
雖然她早知和謝宜溫的關系發生了一些隔閡,但加上有謝妙雲這個開心果在,彼此這些日子也能裝傻。
這還是謝宜溫頭一回對她翻了臉。
阮凝玉知道來者不善,垂下眼簾,命抱玉端上茶水來。
謝宜溫坐在梨花木椅上,輕抿了一口,最後放下茶盞。
“我今日過來,是聽聞了一樁事。大堂兄竟送了這許多土産給表妹。照我看,這裡頭或許有什麼誤會?大堂兄許是本要将這些土産分與府裡其他姐妹,隻是手下人弄錯了,陰差陽錯到了表妹這兒……”
阮凝玉聽完這一席話,心裡便明了了。
謝宜溫這是不滿謝淩如今這麼明目張膽,毫無顧忌,往她這裡送這麼多土産。
畢竟她們這些謝淩的親堂妹,都沒得到一樣。
以己度人代入一下,她若是謝宜溫,心裡也會不舒坦。
何況,謝宜溫又是謝家嫡女,謝淩這樣一位仙氣如雪的長兄與自己有了糾纏,無疑是他身上的污點,謝宜溫又素來敬仰謝淩,更難容這樣的事發生。
但也算是解決了阮凝玉心中的一心病。
她本就煩惱謝淩屢次送來土産,正不知該怎麼解決。
于是阮凝玉微笑着,順着話頭應道:“大表姐說得是。想來定是表哥那邊的人弄錯了。我方才還想着,得把這些土産拿去給表姐們瞧瞧,商量着該如何處置才好,沒成想表姐竟親自過來了。既是如此,這些東西便全憑表姐做主處置吧。”
謝宜溫的身形如同定住了。
她原以為,來海棠院這一趟會有許多艱難。
可沒想到阮凝玉竟然這麼好脾氣。
謝宜溫放在膝上的手收緊,又不敢置信地朝着阮凝玉的臉上看去,試圖在對方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掙紮的心不甘情不願。
可是——
沒有。
阮凝玉臉上全是和煦溫柔的笑容。
謝宜溫怔了一下,表情僵硬,但很快神情便自然了起來。
她微微颔首,她眼簾遮去眸光裡的複雜,既然阮凝玉如此識趣肯配合,倒便省去了一番功夫,也不會鬧得很難看,至少不會鬧到老太太那去,她們二人也不用撕破臉,依然可以維持着表面的關系,這樣妙雲也不會知道了……
謝宜溫抿了抿唇,心裡還是很感激阮凝玉的。
她在窗前斟酌了片刻,“嗯,既是堂兄給府裡姑娘們分的東西,我也會從中挑一兩樣像樣的給許姑娘送去。畢竟許姑娘于謝家有恩,再者說,她也是老太太心上滿意的人,理當有份。”
“就說是堂兄專程給許姑娘的。”
“好。”
謝宜溫又怔住了。
她沒想到阮凝玉竟然答應得這般幹脆利落。
莫非,是她誤會了表妹?阮表妹自此至終都沒有肖想過謝家那位置?
謝宜溫深深咬唇。
她深吸一口氣,許是想到她們先前和謝妙雲三人的過往,屋裡的空氣越來越少,謝宜溫有些呼吸不了。
于是謝宜溫倏地捏手,站了起來,突兀地道。
“我先回去了!”
走到庭院,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難堪。
眼見着謝宜溫被婢女送了出去。
阮凝玉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看來,謝宜溫這般做派,無非是向自己明說,她往後要護着許清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