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的手還放在抱玉放繡品的籃筐裡,她正拿起一把繡工精巧的扇子在手裡看着,其上繡了小橋人家,邊沿點綴着桃花,美不勝收。
而丫鬟們的話,讓她收了欣賞的意思。
“七皇子來看望……表哥了?”
阮凝玉面色古怪。
自從發現了謝淩的心意後,這聲“表哥”便有些燙口,她有些難以啟齒。
就仿佛,喚出了這聲表哥就會被别人發現似的。
但阮凝玉轉念一想,若是她喚謝淩為表哥都要覺得忸怩不安的話,反而會遭人起疑。
這若是被傳到了謝淩那邊,以他那過人的心智,難保他不會猜出些什麼。
面對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她需得謹慎,再謹慎,以免亂了她今後的計劃。
按她對謝淩的了解,向他這般正派又品行高潔的人物,臉上從來都是剛正不阿的表情。
他倘若真的傾慕一人,應該做不來強迫他人的事情來。
像他這般的磊落君子,其愛應如春日暖陽,而非疾風驟雨,強逼人就範。他前世待他的夫人許清瑤那般,就是最好的例子。對于夫人,他愛重、珍視、厚待,他對許清瑤的情意就如和風細雨。
思來想去。
阮凝玉抿唇,她終究還是心慌慌的。
因為她不知道,假如自己要逃離謝府的事情有一日真的敗露了,一旦被謝淩知道,而她竟猜不出他會是個什麼樣的态度。
——是放手看着她離開,還是其他?
隻一瞬,阮凝玉的神色便恢複如常。
春綠很快在邊上細數着慕容深如今享有的榮華起來,每日慕容深的宮殿總會有侍從魚貫而入魚貫而出,擡着又一箱又一箱的禮箱,現在許多王孫公子也在文廣堂緊跟着巴結他。
不過很多人都是起着旁觀的姿态。
因為慕容深無母妃無母族,他的生母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宮女。即便他有幸得皇帝青睐,可伴君如伴虎,誰能笃定皇帝對七皇子慕容深的恩寵能維系到幾時?更何況,在衆多皇子之中,慕容深的出身最為低微。
春綠道:“七皇子到府上的時候,就連大爺二爺都親自出門迎接了呢!”
春綠心想,七皇子對大公子當真是敬重有加。聽聞七皇子特意從宮中帶來了極為珍貴的厚禮,其中還有那千年野山參,專門用來孝敬謝淩,這般誠意,可見一斑。
春綠想,七皇子果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對他的謝先生尚且如此,而她家小姐還是那個“提拔”過他的人,若是七皇子今後當真飛黃騰達,定也會好好報答小姐才是。
這樣一來,春綠對慕容深的印象變得更好了。
她問:“此刻七皇子和大公子在前院花廳裡,小姐你要不要過去瞧上一眼七皇子?”
阮凝玉不語。
“不了。”她道。
聽到謝淩也在花廳,她就覺得自己沒有過去的必要。
她暗自思量,如今自己與謝淩之間的關系微妙又尴尬。
為了避免這份情意愈演愈烈,她唯有盡量避開他,才是上策。或許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謝淩對她的那份感覺也會漸漸冷卻、淡去。
兩個丫鬟見她恹恹的,也不多說什麼,繼續手裡的繡活。
阮凝玉斜倚在羅漢床上,拿了個兔紋扇枕頭在底下枕着,日光照得人眼皮發沉,阮凝玉本打算睡個午覺的,可是一刻鐘過去了都沒能入睡。
合上眼,就能想到慕容深那張臉來。
哦,出現的不止的有戴淵玉冠、着錦衣華服的慕容深。還出現了當初被人逼着穿上太監服,一天吃不飽上頓,下頓又沒有着落的慕容深。當時她看見他的時候,他正被人在地上踹着,臉灰撲撲的,那麼高大的少年卻瘦得不成人樣。
阮凝玉蹙眉,她還看見了她那位前世的丈夫。
他與她結拜為夫妻,帝後相濡以沫,相互扶持。
是皇帝的愛讓她學會了毫無顧忌,因為他,她才可以跋扈自恣地做世人所讨伐的“惡女”,不必卑躬屈膝,不必任人宰割,也不需像在謝府時看别人的臉色。
但是,皇帝對她的愛也是有條件的。
但凡她讓他不高興一點,他便可以随時收回。
前世她在念敏公主的探春宴上遭陌生人玷污,便稱病在公主府居住了幾日,後來才回的皇宮。
她以為證據被解決得毫無纰漏。
可她忘了,他是一國之君,他的眼線哪裡都有,還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公主的府邸呢?
那時候,慕容深便開始起疑了。
她擺駕回未央宮後,整整半月,慕容深都沒有來她的未央宮,也不再宣她侍寝,甚至還幾次三番地寵幸了向來與她不對付的嫔妃。
阮凝玉已經隐隐感到不對。
她這位丈夫說是世間最多疑剛愎的男人也不為過。
而帝後之間,最多的便是猜忌。
那時候,阮凝玉預感到了什麼。
若是他人,早就坐不住了,得到慕容深的跟前,看他是否對自己冷酷,定要見到男人對自己還是一貫的寵愛方可安心。
可阮凝玉偏不。
慕容深越這樣疏冷她,她越是要沉得入氣。
這世間感情最要緊的便是“博弈”二字。
再者,她如果不沉住氣的話,一旦她被人輕薄的事暴露了出去,她這個皇後她便做不成了!後宮裡多少人等着她掉下來摔下來,一旦敗露,她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
再者,慕容深是什麼人?他心胸狹窄,睚眦必報,更重要的是他是世間最尊貴的男人,他如何能忍受自己的皇後受人侵犯,他若是知道了,定會殺了她不可的!
她也真的相信慕容深會這麼做。
于是阮凝玉按下不發,她繼續每日梳妝打扮,晨間取最嬌嫩豔麗的牡丹簪于高髻,每日與嫔妃們喂魚逗鳥,到了午後便在未央宮裡處理着後宮内務。除此之外,她每日午間便會叫宮女給禦書房送去她親手熬制的滋補羹湯,雷打不動地做着她的賢妻,一切如常。
直到又過了半月後。
那夜阮凝玉坐在玉鸾妝台前,任由宮女為她拆着簪钗,不成想外面有人暴怒地踹開了門,而後大踏步地走了進來,腳步生風,面色也森冷陰鸷。
慕容深冷冷地看着她。
“都滾出去!”
阮凝玉拿着玉梳的手一停,而後若無其事地用它繼續梳着胸前的青絲。
未央宮裡的宮人頓時垂下了首,大氣不敢出,更不敢多停留片刻,就怕觸了陛下的黴頭。
轉眼間,偌大的宮殿便隻剩下了帝後二人。
阮凝玉那張絕世容光的臉倒映在銅鏡裡,在燭火的映襯下,更是桃羞李讓,冰肌玉骨,姑射神人。
她在銅鏡裡對他媚笑,眉淡如煙,“陛下終于舍得來臣妾這了?”
說完,她便柔柔起身,将玉梳往桌上一放,便赤着玉足走到了他的面前,如往常般要對他寬衣解帶。
可她的手剛放在男人的紫金雲紋腰帶上。
阮凝玉脖頸上卻傳來了陰冷的觸感。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皇帝捏着攥了起來。
慕容深在笑。
“皇後,你就沒有什麼要同朕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