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衙屬回來後。^b-i!x′i+a.6*6!6-.¨c,o+m!
屋裡燒着地龍,謝淩裹着厚重的大氅跨進庭蘭居,靴底的積雪在地面洇出水痕。
“公子快些暖和暖和。”
春綠見了,忙上前利落地幫他卸下大氅,她忙囑咐冷秋:“去把屏風後的湯婆子拿來。”
謝淩卻道:“不用了。”
轉眼,便踏進了内室。
蒼山也忙跟了進去。
待謝淩換身幹爽的衣裳出來後。
蒼山便将甯安侯府今日所發生的事都娓娓道來。
“公子,如你所料,侯爺回府後便命人鎖了世子院門上的銅鎖,世子怕是沒法再來尋表姑娘了,公子大可放心。”
謝淩嗯了一聲。
他來到案前,攤開文書,垂眸執筆,墨汁在宣紙上洇開,寫到一半時,卻忽然指尖微頓。
“海棠院那邊……”
蒼山低頭。
“公子放心,海棠院那邊封鎖了消息,表姑娘每日隻在花牆邊臨帖習字,到現在都不知道世子回京的消息。”
橘色燭光流淌,男人低眉斂目,屋内這份甯靜,卻顯得孤寂,牆壁隐隐晃動人影。
蒼山退了出去。
謝淩忽而擡手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表姑娘若是知道了,會不會怪他,怪他從中插手,不讓她跟沈景钰見面。
他這樣做也是為了阮凝玉好,她一個女兒家,成天跟外男見面,成何體統?流言似暗箭傷人無形,他也是顧忌着她的名聲。
謝淩安慰自己,他這麼做,完全是盡了一個兄長應盡的義務,若是換作是旁人,他也會這麼做。
他封鎖消息,禁止會面,看似冷酷無情,實則是為她築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隻盼她能清清白白,安穩度日。
他是對的,他沒有錯。
看着晃動的燭光,謝淩卻一時間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為了謝府名聲,還是……為了他的私心了。
謝淩突然攥緊手中的毛筆。
明日沈景钰便走了,隻要黃昏過去,待過了一夜,待沈景钰明日一走,他便不再管她的事,這是他最後一次插手,最後一次了……
謝淩不斷安慰自己。
……
沈景钰被關到了晚上。
最後,還是讓他找到機會偷跑了出去。
翻下牆頭的瞬間,沈景钰扯下将自己掩護成侯府侍衛的外袍。
硯清緊忙跟上。
二人迅速拐進巷子,遁入夜色。
“都入夜了,世子當真還要去找阮姑娘嗎?”硯清在路上沒忍住勸道。
阮凝玉怕是不能出府了才對。
沈景钰不語,下颌緊繃,這一面他必須見。
他怕凝凝知道了他去領兵打戰了會擔心。
二人很快來到謝府門口,眼見門房燈籠照出裡頭的人影,二人繞了條路,卻不成想謝府後門也派了很多侍衛在看守。
他們隻好換了條巷子。
可沒想到,很快便有謝府侍衛巡邏到了這裡。¢E?¤Zμt小?說-_%網?£? ?°?已?@1發,?布|最?×@新!?章′?(節!
沈景钰皺眉,翻身躲在了附近一棵常青樹上。
待侍衛走後。
同樣在樹上的硯清問:“世子,怎麼回事,今夜謝府的守備竟如此森嚴?”
就像在抓什麼人一樣。
更夫的梆子聲自巷尾沉沉傳來,驚起幾隻夜鳥撲棱棱掠過屋脊。
沈景钰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一拳砸在樹幹上,簌簌掉落了幾片葉子。
少年喉間滾過一聲壓抑的冷笑。
看來,不僅是侯爺在防着他,就連謝府也在防着。
所有人都在阻擋他與阿凝相見。
天邊,殘月被薄雲籠住。
但他相信,方法永遠比困難多。
沈景钰斜倚在分叉的樹桠間,雙臂交疊于胸前,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着樹幹,“接着守。”
他垂眸望着謝府,忽然勾唇,露出抹極淡的笑。
“總有侍衛不留神的時候。”
硯清明白。
一個時辰過去了。
沈景钰的臉一點一點鐵青下去。
他萬沒料到這些侍衛竟似鐵打的一般,非但毫無困意,個個精神抖擻,不僅如此,還多來了幾撥侍衛,輪番替換着巡守,如同織下密不透風的羅網,他們根本就沒有可乘之機。
謝府竟擺出這等嚴防死守的架勢!
硯清很快便回來了,“世子,今日送出去的幾封信都被人攔截了下來。”
“原本想收買劉婆子,讓她将西角門鑰匙送來,如今看來……劉婆子是出不來了。”
硯清面如土色。
“繼續等。”
沈景钰神色冰冷,眼底騰起暗火。他就不信了!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攔路,他也要跟凝凝相見。
不知過了多久。已是寅時。
硯清望着自家世子被夜風掀起的單薄衣擺,喉間滾過苦澀。何必呢?
“世子,已經後半夜了,表姑娘說不定早就歇下了,再等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何況世子明日便要入伍充軍,要在馬背上颠簸三日,世子此刻不睡,若還感染了風寒,身體如何受得住?”
更重要的是,世子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回去侯爺會打死他的!
“世子三思!”
少年攥着樹幹的手始終未松開。
他望着滿地碎銀般的月光,忽然覺得這漫漫長夜,怕是要熬到盡頭了。
沈景钰明白,若自己執意再這麼等下去的話,怕是也等不到什麼,等到的也隻有謝府對他緊閉的大門。
難不成,他真的要就這麼回去麼?
“世子!”
硯清還在等待他回心轉意。
沈景钰啟唇:“不了。”
就算有可能見不到她,他也要在這裡等着,守着。
隻要能離得與她近一些,他便會安心些,即使冰寒雪冷,他衣裳下的那顆心也依然滾燙。
這滿京城的人,都在教他知難而退。^k¨a·n?s¢h.u·h_e,z_i_.+c·o*m·
可他想一直這樣等下去。
萬一呢?
萬一呢……
侯爺是半夜的時候被吵醒的。
管家大動幹戈的,他還以為是府裡出了什麼刺客,頓時抄起劍便要往外走。
老管家卻語重心長,向他禀報:“啟禀侯爺,手下的人沒攔得住,還是讓世子翻了西角門,跑了出去……”
侯府的院牆再高,縱是關得住人,也關不住年輕人的心。
“您看這……要派人追不?”
甯安侯卻拉下一張老臉。
“追?追什麼追!這混不吝的現在就在謝府門口守着,都恨不得鑽狗洞進去!你們過去,是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幹的混帳事麼?!”
依他看,沈景钰的魂早就被那謝家表姑娘給勾走了!
“那……”那怎麼辦?
“随他去!”
甯安侯黑着臉走進内室,他明日還要上早朝,可沒心情操心這臭小子的風情月思!
……
那廂,庭蘭居的水井,銀鈎似的月牙碎在水面晃了晃。
謝淩始終未歇下,窗後的油燈未曾吹滅。
許久,他擱下筆,披了件月白單衣,走到庭院。
門邊的侍衛跪了下去。
“主子,沈世子在樹上窩了三個時辰。”
“嗯。”
謝淩:“表姑娘那邊呢?”
侍衛依然長跪,“表姑娘屋裡的燭火早在一更的時候便滅了。”
近來表姑娘睡得早,起的也早。
“由他在樹上候着吧。”
謝淩眼神淡漠,沒什麼情緒。
畢竟是個隻會逞一時意氣的少年,隻要吃了些苦,便會知難而退了,何況他明日便要行軍,沈景钰總不會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何況今夜滴水能成冰,隻是出來沒多久,謝淩的手指便凍得發紅,嘴唇泛白。
相信過不了多久,沈景钰便會離開了。
謝淩不疑有它,回屋歇下。
……
夜幕漸漸由墨色變為淺藍,第一縷晨光即将洇開細縫。
沈景钰在歪脖子樹上僵持了一夜,蜷在樹杈間的指尖也凍得發紫,身體早已筋骨疲憊酸疼。
他竟不小心,便從樹上跌落了下去。
地面傳來結實的聲響。
硯清變了臉色:“世子!”
沈景钰即使極為克制,還是從喉間悶哼出了一聲,指尖深深摳進磚縫。
轉眼間,在附近監視他的謝家侍衛将他合圍。
領頭侍衛抱拳,“請世子回侯府!”
硯清唰地一聲抽出佩劍。
沈景钰撐着地面起身。
為首侍衛再度低首,“請世子莫要為難卑職。”
沈景钰站穩,眼底的火也徹底熄滅了。
他按着胳膊,瞥了眼硯清。
“硯清,收劍。”
既然被人發現了,他定然不能鬧事,否則便給凝凝帶來不好的名聲。
不用他們請,他自己會走。
沈景钰沒猶豫,便擡步向大路走去。
硯清愣了又愣,便收劍跟了上去。
走遠了,沈景钰回頭看了眼謝家的方向,身體雖然凍得麻木,可是心口還是一寸寸發疼。
拐進了另一條巷子。
正當他狠足了心,心灰意冷地便要離開時。
這時,一個老翁在道路用頭驢拉着棧車,而棧車上全是些應季的名貴盆栽,有月季、山茶、茶梅、雞冠花、一品紅……
車輪碾過巷口積雪,從他們身邊經過。
沈景钰忽然頓住腳步。
老翁的方向,好像是沖着謝府而去的。
沈景钰忽然轉身。
……
天亮了。
謝淩從紫檀床上坐起,須臾,丫鬟端進來銀盆洗臉。
銀盆裡的水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衆人離去後,謝淩在屏風後系着玉帶,整理官袍,最後戴上烏紗帽檐,眉眼被襯得更加清正冷肅。
待他用完粥食後。
蒼山過來禀報:“公子,世子天亮前便離開了,現在已經回了侯府。”
“表姑娘已經晨起,如今在海棠院練字。”
“表姑娘對沈世子回京一事一無所知,也沒什麼異樣。”
謝淩正喝着清茶漱口,他垂着眼睫,嗯了一聲。
如此一來,便沒什麼差誤,萬無一失了。
謝淩不覺得他這樣做,有什麼錯的。
他隻是站在謝府的角度上考慮。
時辰不早了。
謝淩看了眼天色,目無波動,“備車。”
他該入宮了。
上馬車的時候,天下起了小雪。
……
海棠院。
文廣堂關閉之後,阮凝玉便一直足不出戶,對于外面的事情,她自然一點都不知情。
她頂多從下人嘴裡知道,今年雪大,北昭冬天過不下去,北昭騎兵跨越河流,一直掠奪大明邊境地區的糧食、财物。
謝府裡的老人感歎,看來年尾有場戰争要打了,也不知道今年大家能不能過個好年。
阮凝玉還在臨摹着謝淩藏在簪盒紙條的那兩個字。
凝凝,凝凝,凝凝,凝凝卿卿……
每次落筆,每一次的臨摹。
阮凝玉都會莫名耳熱。
寫多了,她便不禁會在腦中想象,那個素日冷面薄情的男人究竟會以何種心态、何種神色寫下這四個字了。
她差不多把字練了個把月。
現在她這四個字的字迹,已經跟謝淩紙條上的毫無二緻了。
如果不是變态般去摳細節的話,幾乎很難看得出來有什麼區别。
阮凝玉看着手裡的紙條,堅定了心。
現在趁謝淩還沒有發現……
她不能抱僥幸之心,誰知道謝淩會不會有一天打開博古架上的簪盒來看?
她要找個合适的時機,偷偷将這紙條放回簪盒。
阮凝玉将練好的字丢進炭盆,燒了。
這時,外面卻傳來了動靜。
因年關漸近,何洛梅為讨吉祥意頭,往府中采辦了許多盆栽分送各院。
這不,海棠院的份兒已着人送來了——春綠與抱玉二人合力擡着青瓷花盆穿過月洞門,盆底墊着的稻草簌簌輕響,盆中那株花生得格外精神。
……
謝淩斜倚在馬車錦墊上閉目養神,指尖輕輕叩着膝頭,在心裡默念着今日要給陛下啟禀的奏折。
忽然,他腦中白光一閃。
不對!謝淩猛地睜眼,眸中精光乍現。
沈景钰不可能這麼安分地回到侯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的眼皮,突然猛跳。
謝淩沉聲道:“停車!”
這一聲喝令,驚得拉車的馬匹前蹄高高揚起。
“——回府。”
……
二人合力将這株盆栽搬到了屋内。
“仔細門檻!”春綠踮着腳避開廊下積雪。
抱玉揉了揉酸疼的胳膊,眼睛卻亮得出奇,“好漂亮!這麼冷的天,除了梅花,還能開出這麼美的花?奴婢還從未見過!”
她的目光都舍不得收回了。
原本在看書的阮凝玉便看了過來,隻見這一株花瞬間便讓滿屋失去了光彩,粉白色澤,層層疊疊的花瓣,如雲堆雪。在風雪裡開得愈發嬌豔,玉肌凝脂,神韻天成。
抱玉看得出了神,對春綠道:“你說這花,怎的比姑娘屋裡的胭脂還要鮮亮?”
春綠也被美得屏住了呼吸。
不過,抱玉卻蹙了眉:“說來也奇怪,奴婢去領花的時候,府裡就小姐院裡分發到的這株花最好看!按理說,這株應該是三夫人自己留着才對……”
怎麼獨獨給表姑娘留下了這株最好的?
春綠:“莫不是花匠弄錯了?”
抱玉卻搖頭,笃定道,“不會有錯的!”
“那送花的老翁說,這株花便是小姐的!”
阮凝玉聞言走了過來,她前世當皇後的時候見過這株花,叫做瓊胭花,是西域品種,比東珠還稀罕。
但是,這株花怎麼會出現在她這裡?
阮凝玉走了過來,清幽花香撲鼻,她蹲下身,去撥弄花莖上的紅絲帶。
藏在裡頭的絲線隐約露出鎏金紋路。
仔細一看,竟是字。
阮凝玉忙讓她們将綁在上面的紅絲帶給取了下來。
此刻,謝淩正站在海棠院的一棵梅樹下。
他立在雪中,一身官袍,身姿峭拔,眉眼低垂,肩頭落滿了雪。
庭院一地雪白,屋中表姑娘纖細的身影正站在那株盛開的瓊胭花面前,她手中沈景钰所寫的紅絲帶輕輕飄動。
雪沫刮過來,附在了他的眼睫上。
見字如面。
這個冬天,沈景钰在冰天雪地裡苦苦守了一夜,老天終究還是讓他跟阮凝玉傳了信,以另一種方式跟她見面。
謝淩站在雪中足有片刻,連傘都沒撐。
身後跟随的丫鬟正納悶他為何不進去時。
謝淩卻轉身,離開。
須臾,他的身影被風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