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的生意主要是在胡商聚居的西市,專營外來的珠寶和香料,但人卻住在東市附近的宣平坊,宣平坊及周圍的幾個坊都是達官顯貴們聚居的地方。
在這裡,雖說房價地價要高上許多,而且貴人府邸多,不方便擴展房舍,還可能随時遇到出行的達官顯貴,不得不回避行禮,很是麻煩,但很多富商卻還是願意住在這裡,特别是自前幾年西市附近的金城坊富家被胡人劫掠後,許多富商便鑽頭覓縫地在這邊買地買房,為的就是圖個安穩。
畢竟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誰也不願意拿去冒風險,錢沒了還能再賺,驚了家人卻是大事,誰家沒個老老小小的。
牡丹一行人即将行至升平坊的坊門時,不期然地,迎面來了一大群衣着華麗的人,有男有女,有騎馬的,也有步行的,簇擁着一乘華麗的白藤垂紗八人肩輿,浩浩蕩蕩地過來。
行人見之,莫不下馬下車,避讓一旁。
能夠乘八人肩輿的女子,最起碼也是二品以上的外命婦。
牡丹跟着岑夫人一道下了肩輿,避讓一旁,偷眼望去,但見肩輿中歪靠着一位穿蜜合色绮羅金泥長裙,披茜色薄紗披袍,畫蛾眉,貼黃色花钿,高髻,插鳳凰雙飐金步搖,豐潤如玉,年約十七八,大腹便便,神色柔和的年輕女子。
明顯是一位即将生産的貴夫人。
牡丹想不出,除了皇親貴戚以外,哪裡還有這麼年輕,品級卻又如此高的外命婦。
果然待這群人過去後,薛氏方羨慕地道:“這是甯王妃。
比起上個月來看着又似豐腴了許多,怕是要生了,若是生了世子,隻怕是榮寵更盛了。
”邊說邊遺憾地看了牡丹一眼,微微歎了口氣。
牡丹聽薛氏的口氣,是經常見到這些貴夫人的,而且對她們還很熟悉的樣子。
牡丹理解薛氏的這份羨慕和遺憾從何而來,作為商人婦,永遠都隻有給人讓路行禮的份兒,想要得到這份尊榮,若是指靠何大郎,隻怕是這一生都沒有希望了,除非她的兒子孫子輩有了功名還差不多。
至于自己,何家曾經千方百計給了她這個機會,如今卻被她一手終結了,和離後,她便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家女,見了這些人,不管風裡雨裡,都要下馬下車行禮避讓。
雖是有點煩,但牡丹很快就沒了感覺,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規則,就算是尊貴如這位甯王妃,她頭上也有比她更尊貴的人,她見了一樣要下車行禮避讓。
有什麼了不起?
牡丹笑嘻嘻地扶着岑夫人重新上了肩輿,沒心沒肺地同薛氏道:“大嫂,我看今日似乎有雨呢?
也不知道爹和大哥會不會被雨淋?
”
“這雨一時之間落不下來,想來不會。
”薛氏見牡丹沒心沒肺的樣子,微歎了一口氣。
到底是沒有經過風雨,自小被嬌養的女孩子,隻憑一口氣便不接受賠禮道歉,從而恩斷義絕,哪裡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
縱然嫁姿豐厚,人才出衆,和離之後又哪裡去尋劉家那樣的家世?
劉暢那樣風貌的夫君?
也不知道她日後會不會把腸子都悔青?
薛氏的這種想法也隻是想法而已,表面上她是不敢露出半點來的。
家裡人口衆多,公公說一不二,婆婆強勢精明,何大郎的性情直爽暴躁,下面的小叔妯娌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侄兒侄女個個調皮搗蛋,她這個長嫂長媳大伯母,做得極其艱苦。
今日牡丹歸家,她若是不将牡丹的住處安置好,勢必要得罪公婆和大郎,若是安置好了,又要得罪妯娌、侄女們,真是為難死她了。
牡丹也知道自己突然歸家,會給大家帶來許多不便和為難,便拉着岑夫人的袖子輕聲道:“娘,我記得您院子後面有個三間的小廊屋是空着的,您要不嫌女兒鬧您,讓我住在那裡去陪您如何?
”
岑夫人也在頭痛牡丹的住宿之處,按說,牡丹回到家中,就是孫女兒們的長輩,隻有孫女兒們讓姑姑的,就沒有姑姑讓孫女兒們的。
但是,人心隔肚皮,這家裡人口一多,心思難免就複雜,哪怕就是一句話,經過三個人相傳,到第四個人的耳朵裡時,隻怕已經完全變了味。
像牡丹這樣,突然和離歸家,而且要在家中長住下去,前途渺茫,短時間還好,時間一長,難免就會被人嫌棄多餘,被人猜疑。
這時候,當家人處理事情的分寸和方法就極其重要了,既不能委屈了女兒,讓女兒傷心失意,覺得自己孤苦無依,又不能讓家裡的兒媳心生嫉妒,覺得自己偏愛女兒寒了心,從而導緻姑嫂不和,甚至兄妹不和,全家不和。
乍聽得牡丹這樣一說,岑夫人心裡就明白了牡丹的意思。
還有什麼能比牡丹懂事的主動退讓更好的呢?
岑夫人雖然不願意女兒去住後院那三間陰暗狹窄的廊屋,但一時之間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便挽了牡丹的手,低聲道:“委屈你了,待你爹爹回家,我再和他商量一下,另外買個大點的宅子,省得家裡的孩子們都擠在一處,大家都不舒坦。
前些日子,我們就已經打聽了,但沒有合适的,懷德坊那邊有個半大的院子倒是不錯,就挨着西市,做生意也方便,可是誰也不願搬出去,不然也沒這麼擠。
”
何家父母不是刻薄死闆的人,假如何家六兄弟有誰想搬出去,他們必然不會阻攔,但為什麼甯肯一家幾十口人不怕擠地擠在一處,誰也不提搬出去的話,牡丹以為,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便笑道:“這是好事,說明哥嫂們都舍不得爹娘,小孩子們一處長大,感情也好,也有伴。
”
岑夫人輕歎了一口氣,摸摸牡丹的頭,幾不可聞地道:“兒大不由娘啊。
咱們家的錢就是花上三輩子也夠了,我和你爹隻希望大家都和睦平安,就死也瞑目了。
”
牡丹忙伸手去掩她的口,嬌嗔道:“呸呸,什麼死呀活的。
你們還沒享着我的福呢,前些年盡給你們添麻煩了。
”
岑夫人見女兒舍不得自己說喪氣話,心裡十分歡喜,卻又笑道:“我說丹娘,你現在怎麼和娘這麼客氣了?
總說什麼添麻煩之類的話?
也不嫌生疏得慌。
”
牡丹幹笑一聲,“我這不是懂事了嗎。
”不是她的親娘,再怎麼知道何家人疼自己,也知道其實是疼的何牡丹,自然不能理直氣壯地索求,不知不覺中就隻有多多客氣了。
岑夫人歎道:“你從來就挺懂事的,那個時候,才兩三歲,病了躺在我懷裡,什麼都吃不下,還是夏天呢,就想吃梨,市面上都沒得賣,你爹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你弄了一個來,才削了皮還沒喂進嘴裡去,你六哥就大哭着沖進去,說是也要吃。
你那麼小,不聲不響地就遞了一大半給他,還哄他莫哭。
從那之後,誰也不敢說你不好。
你還記得麼?
”
牡丹笑道:“那麼久遠的事情,女兒記不清了,就光記得爹和娘,哥哥他們都待我極好。
”
岑夫人笑了一笑,道:“你呀,就光記着旁人的好。
”她說的這何六郎,實際上卻是何志忠的幺兒,不是她生的,是何志忠從揚州帶回去的美妾生的,那時候母子都正是得意的時候。
兄妹兩人年齡相差了兩歲,一個生龍活虎的,一個卻是成日裡病怏怏的,看着就不是一般的怄人。
幸虧何志忠疼兒子,也極疼女兒,但她生性好強,就見不得别人說自己的兒女一句不好,看到旁人的兒子生龍活虎,自己的女兒病怏怏地,心裡就格外難受。
但是牡丹卻自來安靜乖巧,不是病到特别嚴重,基本不會哭鬧。
那一次事件中,她小小年紀,又是病中,如此懂事舍得,相比那不懂事胡鬧的六郎,倒叫何志忠自心疼之中又更添了幾分喜愛,硬生生把個幺兒子給比下去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所以說,牡丹有父母兄長的寵愛,并不是平白就來的。
牡丹靜靜地依偎着岑夫人,聽她講何牡丹小時候的事情,心裡特别替她和何志忠難過。
假如他們知道,他們視若珍寶的那個女兒已經不在了,被活生生地氣死了,他們會有怎樣的感受?
隻怕是肝腸寸斷吧?
牡丹緊緊挽住岑夫人的手,沒關系,她會替何牡丹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孝敬他們。
還未到何家門口,何家的幾個兒媳婦和年齡已經大了些的孩子們就得了信迎出來。
一群女人和孩子把岑夫人、薛氏、牡丹圍在中間,簇擁着往屋裡去,七嘴八舌地問東問西,又是咒罵又是憤恨,又是出主意的,好不熱鬧。
不多時,就引得周圍的鄰裡側目。
牡丹被吵得頭暈,回答誰的問話都不是,隻能是低頭微笑,岑夫人淡淡的,并不多語,薛氏卻是溫言細語地道:“先進屋去又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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