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把一朵大紅絹紗花輕輕插在牡丹的高髻之上,替她扶了扶那枝銅制鎏金鑲嵌金、銀、琉璃、砗磲、瑪瑙、水晶、琥珀的同心七寶钗,看着容光煥發的牡丹微微紅了眼:“何姐姐,恭你了。
”
牡丹曉得她前段時間定了一戶姓陸的人,後年出嫁。
對方是個武将,從六飛騎尉,不在京中,駐安北都護府,聽說也是武将世家,人能力各方面都不錯。
但牡丹從未在雪娘臉上看出任何期待或是高興的神色來,便猜她約莫是不滿意這門親事,這是觸景生情了。
卻也不好勸她,隻得故意調笑道:“怎麼,舍不得我?
”
英娘便将塊帕塞到雪娘手裡,笑道:“莫傷心,以後又不是見不着。
”
雪娘也覺得自己失态,匆忙按了按眼角,起精神笑道:“我這都是替何姐姐高興的。
”她是真羨慕牡丹,果然和蔣長揚終成眷屬了,還家這麼近,又不用伺候公婆。
吳十九娘忙在一旁笑道:“咱們來量商量,看看今日怎麼為難新郎官。
”一句話就将衆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雪娘轉眼之間忘了自己的不歡喜,興緻勃勃地出了好幾個主意,吳十九娘有意她悲傷攪局,故意誇她出的主意新穎,聽得雪娘高興不已,越發得勁。
牡丹在一旁含笑聽着,看着自己這間住了一年多的小屋,想起那個七八糟的清晨,她被突然闖入的岑夫人、薛氏等人轟轟烈烈地帶回家來時的情形,不勝感慨。
一時感覺過去的一年很快,不過眨眼功夫,一時細想起所經曆過的艱難來,卻又覺得好慢。
她回來後家裡專為她修建的新房此刻還空着,當時岑夫人說要等新建的屋寒氣重,要晾上半年才能住人,誰知道還沒等到那屋完全晾幹她就已經出嫁,大概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她和離歸家後會這麼快就出嫁。
果然是世事難料。
牡丹情不自禁地輕輕搖搖頭,起身走到往日甩甩栖息的地方,輕輕摸了摸那架已經空了的舊鹦鹉架,不由暗猜已經被先送過去,蹬上了蔣長揚專門打制的銀鹦鹉架的甩甩此刻在什麼。
是不熟悉環境而兇悍地對着周圍的人鬼吼鬼叫,還是人來瘋地表演它的拿手絕技,讨好親近它的,它自認為是靠山的人。
牡丹翹着唇角正想得出神,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嘈雜。
芮娘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一頭撞到了甄氏,甄氏罵道:“小鬼頭,沒事兒跑這麼快做什麼?
”芮娘根本顧不上管她,雙眼發亮地扯着牡丹的袖喊道:“姑姑,姑姑,你猜誰來了!
”
牡丹點點她的鼻:“我猜不着……”就聽有人在門口喊了一聲:“丹娘……”卻是滿臉含笑的何志忠與郎二人。
牡丹猛地捂住了嘴,甄氏看到郎,歡喜得和什麼似的,一疊聲地問:“天也,不是說趕不及了麼?
怎麼會突然就冒出來了?
大哥和四郎呢?
怎麼不見?
”
何志忠滿心歡喜地看着突然間似變了個人的牡丹,小心翼翼地替她正了正钗環,輕描淡寫地道:“聽說我的小丹娘要成親,可急死我了,頭發胡都急白了。
大郎見了,便說哎呀,爹爹您既然這麼急,不妨先回去呀,等我押着貨物慢慢地回去。
隻是到了要和丹娘說,不是我不想來,是實在趕不及。
四郎聽了,便也說他哥哥一個人管那麼多貨物他不放心,他和他哥哥從後面慢慢地來,讓郎伺候着我騎馬先趕回來。
本來我想着趕不及了的,結果竟然會到段大娘的快船,硬生生為我節省了十天。
所以說呢,好心總會有好報。
”
他說得輕巧,牡丹卻知道大郎和四郎一定是為了不叫朱姨娘和甄氏有想法,這才特意讓郎跟着何志忠先回家來的。
為了這個家大家都不容易,她緊緊拉着何志忠的手隻是不放,低低喊了一聲:“爹爹……”
何志忠見她紅了眼圈,怕她哭出來,忙道:“别,花了就不好看了。
”又小聲道:“其實差點趕不回來了,多虧了蔣大郎徇私替我們找的驿馬,你今夜見了他,要替我謝謝他。
”
牡丹忍不住翹起唇角來,正想與何志忠說上幾句話,就見二郎急匆匆地從外頭趕過來,道是客人多得很,請何志忠和郎趕緊去洗浴更衣,準備祭祖。
何志忠隻來得及将個匣塞到牡丹手裡,望着她安慰的一笑就忙忙地出去了。
甄氏忙撺掇牡丹打開那隻匣來看是什麼,牡丹打開來瞧,卻是一層銀白色的海沙上放着幾個漂亮的小貝殼和一隻海螺,不由再次紅了眼圈,眼淚隻在眼睛裡打轉,強忍着沒有流下來。
她隻是在何志忠走前感歎了一句,此生隻怕是不能見到海了,何志忠卻放在了心上,這麼大老遠的給她帶回這樣一件難得的禮物。
衆人不知緣由,都有些失望,以為何志忠這一趟出去,怎麼也會為牡丹帶回一些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作為新婚賀禮,誰知道卻是一捧沙和幾個貝殼。
聞聲而來的何淳見大人表情古怪,扯着牡丹的手踮着腳看了,又見牡丹紅了眼圈,眼淚汪汪的,忙勸道:“姑姑你别哭,雖說祖父小氣,隻肯送你沙和貝殼,但是我還有幾個金元寶,一起送給你。
”
牡丹忍不住含淚笑了起來,将何淳緊緊摟在懷裡,小聲道:“祖父半點都不小氣,祖父給姑姑的這個寶貝多少錢都買不着。
”
何淳吃驚地眨了眨眼:“真的嗎?
難道裡頭有寶珠?
”說着就要問牡丹要那貝殼和海螺去撬開來看個究竟。
牡丹“撲哧”一聲笑出來:“阿淳原來是個小财迷。
不是這裡頭有寶珠,隻是這是祖父從老遠的地方帶回來給姑姑的,裡面有祖父的心意,所以才說花多少錢都買不來。
”
何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牽着牡丹的手出去祭祖。
祭拜完畢,牡丹坐在房中靜等蔣長揚上門,突然想起,蔣長揚今日也要祭祖,不知他是回朱國公府祭,還是在自家的小院裡頭祭?
如果是在自家的小院裡頭祭倒也罷了,若是去了朱國公府祭祖,不知蔣家其他人又是什麼感覺?
會不會為難他?
但願他的心情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卻說蔣重和老夫人雖然嚴重不滿這樁婚事,卻不敢公然表示不滿,更何況中間還有一個賢惠的杜夫人。
杜夫人是提前一日就命人将祠堂打開清掃幹淨,把族裡該請的人都請了來,忙裡忙外,把祭祖所需的一切都準備妥當,一大清早就靜候蔣長揚的到來。
待到蔣長揚人一到,杜夫人立刻就去請老夫人和蔣重。
老夫人根本就沒起來床,隻推說自己不舒服。
她不肯出席這樣重要的儀式,不願意承認牡丹原本就在杜夫人的意料之中,杜夫人心中暗喜,卻仍然立在一旁勸了一回。
老夫人聽得煩了,随手将個銀質荷葉枕揮落床下,硬邦邦地道:“你愛操這份心你就自去操,莫要拉着我一道。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老夫人本來是心中煩躁不喜亂發脾氣,杜夫人卻以為是蔣重把上次上元節的事情同老夫人說了,老夫人這才大清早的就拿她發脾氣。
當下心裡就梗了老大一個包,出去見了蔣重,便有些不冷不熱的。
蔣重問她幾句話她才回答一句,蔣重也不高興,淡淡地道:“既然要裝賢惠,就要一直裝到底,這種關鍵時刻做給誰看?
”
杜夫人前後受不完的氣,一時氣得發抖,情不自禁地,她就想起那日王阿悠成親,蔣重雖然沒說什麼,還讓人送了一份賀禮過去,卻把他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一天一夜。
如果他不是舍不得那個女人,心疼那個女人的兒,又是什麼?
她這二十多年,又算得什麼?
忠兒一個人被丢在那麼遠的地方,人生地不熟,怎麼就不見他多關心?
想到此,杜夫人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死死盯着蔣重,恨不得跳起腳來将他那張臉給摳個稀巴爛才解氣。
蔣重絲毫未覺,見她不答話,也就自顧自地往前去了。
還是蔣雲清見勢頭不好,趕緊扶住了杜夫人,低聲道:“爹爹是因為心情不好,他過後一定會後悔,來與母親賠禮道歉的。
”
杜夫人扶住蔣雲清的手,咬緊牙關,擡起眼來看着廊下被風吹得急轉的燈籠,唇邊浮出一個溫柔至的微笑來。
蔣雲清被她這笑給笑起一陣雞皮疙瘩,還未定神,杜夫人已然穩穩地往前去了:“走,今日你哥哥娶親,要做的事情還多呢。
等到祭祖之後,他去迎娶新婦,咱們還得往曲江池那邊去候着,總不能叫方家去替蔣家行使職責吧?
我倒是無所謂,就怕有些人丢不起這個臉。
”她倒要看看,這樣的場合中,她以蔣長揚繼母的身份出現,主持婚禮,王阿悠又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
她的話傳入前面疾行的蔣重耳中,蔣重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腳步卻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