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曼華呆呆地看着沈硯書，仿佛是聽到了叫自己極其難以置信的事。

　　這一回倒是姜文晔問她：“為什麼？”

　　玉曼華回頭看他，一時間都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見她滿眼迷茫。

　　姜文晔道：“為什麼覺得，你對我來說，隻是棋子？”

　　這一點，實在是令他費解。

　　因為他自認為，自己對她已經非常好了，堪稱是掏心掏肺。

　　所有能給的，他都已經給了。

　　為什麼她還會如此覺得？

　　玉曼華道：“因為那日宮宴，你在禦花園對你父皇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姜文晔還沒反應過來是哪一日。

　　玉曼華便開口道：“你說你要我做側妃，是因為我是昭國的公主，昭國一定還有沒落網的舊部，想着複國的事。”

　　“隻要你娶了我，那些人就能為旻國所用，想來為你對付齊國。”

　　姜文晔聽到這裡，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盯着她問道：“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旻國還是父皇說了算？”

　　“如果我不這麼說，他怎麼可能同意讓你以側妃的身份，留在我身邊？”

　　“難道我告訴他，我要你做太子側妃，是因為我愛你，是因為我為了愛情昏了頭。”

　　“你要我告訴他，我不止想要你做側妃，我更想要你做太子妃，我一定會讓你做皇後？”

　　“我早就知道，昭國的舊部，都被沈硯書處理了。”

　　玉曼華聽到這裡，才算是明白過來，他當時說那些話，隻是騙他父皇的。

　　眼珠又從眼睛裡滾落下來。

　　姜文晔頹然地坐在她身邊，輕聲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呢？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我們都在一起。”

　　“你為什麼不問我？”

　　“我明白了，你怕我說假話騙你，對嗎？”

　　“而且，你最想的，從頭到尾都是複國罷了，你根本在乎我是怎麼想的！”

　　玉曼華被說中了心事，隻是流淚。

　　她以前隻覺得，隻要能複國就好，一切都不重要，可眼下知道自己甚至從來沒有正視過他的愛，她心中才終于有了一絲愧疚。

　　齊子遊是知道玉曼華從前是他弟弟的妾的。

　　此刻厭惡地道：“她有什麼值得你愛的？她心思惡毒，為了複國無所不用其極，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什麼手段都能使，她……”

　　話沒說完。

　　卻被姜文晔打斷：“你知道她什麼？你了解她什麼？”

　　“我隻記得，當初昭國未亡的時候，我曾經出使昭國，那是我見到她的第一面。”

　　“她天真善良，連一隻小兔子都不忍心傷害。”

　　他更記得的是，因為他的生母出身低微還早亡，他在旻國忍辱負重許多年，像一條卑微的狗一樣，好不容易才活下來。

　　他的國家也不曾善待他，他被一次一次送出去做質子，百姓們不覺得他是為國付出，反而在得知他在他國被人羞辱之後，把他視為旻國的恥辱。

　　而那一次去昭國，他的那些兄弟又出言羞辱他，是她站出來，把他們都罵了一頓。

　　她站在那裡，好像在發光一樣。

　　那個時候，他眼裡就隻有她了。

　　正是因此，他才在回國之後，費盡心力，争奪帝位。

　　他為的從來不是自己的野心，更不是他根本不在乎的旻國，他隻是想有一個配得上她的身份。

　　他隻是想堂堂正正地娶她，一輩子守護她的天真與爛漫，讓她無憂無慮地做自己的妻子。

　　可在他陷入自己的兄弟焦灼的政鬥，甚至被誣陷下獄。

　　等他出獄之後，他聽說昭國快亡了。

　　父皇不同意出兵相助，他隻能自己想盡辦法找她的下落，可等再有她的消息的時候，便知道她做了齊子賦的妾。

　　還懷了齊子賦的孩子。

　　隻有天知道，在他後來得知，她與齊子賦在一起，隻是為了複國的時候，有多開心！

　　聽說齊國人要殺她，他立刻與永安帝談了堪稱辱國的條件，把她接回自己身邊。

　　卻不想。

　　她已經變了，她眼底的天真與單純都不見了，她不再善良，她滿心都是仇恨。

　　他在想，沒關系的，她想要什麼，他替她去争取就好了。

　　他總有一天，能重新看見她當初那般嬌憨的模樣，看見她對他露出真正開心的笑容。

　　可最後……

　　他閉上眼，看了一眼在場所有的人。

　　冷然道：“如果不是你們齊國滅了昭國，她依舊還是無憂無慮的公主。”

　　“不是她自己想變成這樣，是世道逼着她成了這樣。”

　　“國與國之間的一粒沙子，落到一個人的身上，都是一座大山。”

　　“她心裡的苦楚與難過，你們又有誰知道？”

　　“朕且問你們，如果被滅掉的，是你們齊國，你們不會想複國嗎？你們不會用盡手段，都在所不惜嗎？”

　　“朕不會覺得你們滅掉昭國是錯，因為昭國當初也想滅掉你們。”

　　“可你們又憑什麼覺得，她想複國是錯呢？”

　　“一切隻因為立場不同，所以沒有對錯，隻有輸赢！”

　　齊國的将士們，包括齊子遊，一時間都沉默了。

　　玉曼華聽得怔怔的，從她變成亡國公主以來，她聽過多少難聽的話啊，所有人指責她卑鄙無恥，指責她不要臉。

　　指責她上不了台面。

　　她又何嘗不怨恨現在的這個自己？

　　她堂堂公主，金枝玉葉，卻像娼女一樣，取悅完了齊子賦，又來取悅姜文晔。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為了她的母國，她隻能利用一切自己能夠利用的手段。

　　在每一個自厭自棄到想自盡的夜晚，她都不斷地哭着告訴自己，沒關系的，玉曼華，你是光榮的，隻要能複國，付出一切都無所謂。

　　終于有一天，有一個人告訴她，他真正明白她的苦，明白她本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為什麼，她為什麼沒能早一點明白他呢？

　　姜文晔說話之間。

　　唇漸漸變成了黑紫色。

　　容枝枝凝眸：“他來之前服毒了！”

　　他是真沒打算活着回去。

　　姜文晔看了沈硯書一眼：“當初朕答應你們的皇帝，他将玉曼華給朕，朕會給他割讓地盤，但朕登基之後失信了。”

　　“朕死了之後，旻國群龍無首，自是一盤散沙。”

　　“那些地你們自己去取吧。”

　　“朕不在乎旻國怎麼樣，反正旻國從來沒對得起朕過。”

　　“曼華她……已經沒有任何倚仗了，她沒有辦法再威脅到你們齊國了，沈硯書，你放了她吧。”

　　他知道沈硯書不太可能會放，但他還是說了這話試一試。

　　就像他明明知道來救她的結果，或許隻是陪着她死，但他還是來了。

　　半晌沒等到沈硯書的回應，他有些失望。

　　但也沒譴責什麼。

　　隻偏頭看向玉曼華，苦笑道：“抱歉，我是個無能的男人，沒能幫你複國。”

　　“我有遺憾，遺憾你到了我身邊之後，你的這雙眼睛裡從來都沒有我，隻有仇恨。”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下一世，我們之間沒有國仇家恨，隻有我和你，做一對平凡夫妻。”

　　“曼華，你可以答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