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遠遠地站在圍觀的人群外往裡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裡面有對夫妻在吵架。

　　 一位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婦人趴在地上抱着一個三十多歲男人的大腿，那男人懷裡還抱了個十多歲的丫頭。

　　 斷斷續續地聽旁邊的人一說，兩人才明白了大概。

　　 原來是男人趁着妻子回娘家，把家裡的女兒偷偷帶到鎮上，要賣給鎮上一家人家做童養媳。

　　 哪知道妻子正好也跟着娘家人一塊來鎮上賣帕子，恰好撞到了這一幕。

　　 兩人便在大庭廣衆之下之下拉扯了起來。

　　 那女孩被男人夾在手臂裡，哭得撕心裂肺。

　　 地上的女人更是邊哭邊喊，“丫頭還小，還小啊！
你這是要了我的命！
”

　　 眼看一家三口陷入僵持境地，那男人突然面露痛苦，把丫頭往地上一放，自己也崩潰地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秋收沒着落，家裡沒銀子交賦稅，這日子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今天要不把女兒送走，那隻能讓官府來抓我了，隻怕到時候你們孤兒寡母的也熬不過冬天！
”

　　 “也罷，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時候實在熬不住，你就帶着孩子回娘家去！
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

　　 此話一出，那女人突然就不哭了。

　　 看着男人是打定主意不賣女兒了，當即就一骨碌爬起來抱緊了女兒。

　　 但是轉念一想，忽然又失聲痛哭起來。

　　 一邊是家裡的頂梁柱，孩子的爹。

　　 一邊是才十多歲的女兒。

　　 怎麼選？

　　 “當家的，實在不行你把我賣了吧？
我去給人家當粗使婆子去，好歹換點糧食先把田賦給交了，隻要你把兩個孩子都養活就成。
”

　　 說完，那女人便毅然決然地站起來準備往牙行走去。

　　 那小姑娘一看，頓時也不幹了，哭着從後面抱住了母親，“娘，你就讓爹把我給賣了吧！
爹說了，隻是讓我去給人家做童養媳，人家家裡條件好，能吃飽飯，是我自己想去。
”

　　 此話一出，一家三口頓時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圍觀的群衆像是早已麻木了，沒有多餘的同情。

　　 全是跟在旁邊給出主意的，“還是賣女兒好，若是真的碰上好人家，好歹餓不死。
”

　　 “就是，去做童養媳都算是好的了，總比賣進那地方或者給人家做小強吧？
”

　　 “是啊，你這婦人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光景不好，怕是想去做婆子也難有人要。
”

　　 江清月看得心裡發堵，但是也明白這隻是開始，往後日子會一天比一天難。

　　 後面的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朝着宋硯歎了口氣，“咱回吧？
”

　　 宋硯嗯了一聲，翻身上車繼續往城門走去。

　　 哪知道才剛走了幾步，突然從路邊蹿出來一個人主動上前攔車。

　　 這一次，是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模樣長得還算标緻。

　　 “公子，你們家缺人嗎？
”

　　 “我什麼都會幹，吃的也不多，隻要一袋子小米給家裡人就行。
”

　　 說完，那姑娘又看了一眼宋硯和江清月，似乎在琢磨兩人之間的關系。

　　 “我爹娘要把我送進劉府做小，我不願意，我甯願找個普通人家嫁了，隻要一袋子小米就成。
”

　　 宋硯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讓開。
”

　　 那姑娘脾氣也是倔，硬站在前面不讓開。

　　 江清月見這樣也不是辦法，隻好往宋硯身邊坐了坐，“姑娘，當着我這個剛過門的正牌娘子的面，你剛才的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

　　 “這城裡這麼多男人，為什麼單單看上我男人？
！
”

　　 那姑娘一聽，頓時咬住唇往旁邊讓了讓，“對不住，我以為你們是兄妹，就想碰碰運氣。
”

　　 江清月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算了，也是個可憐人。

　　 若不是走投無路，誰會蹲在城門口找男人嫁？

　　 宋硯長得出衆，此時還趕着牛車拉了這麼多東西，要是她，她也會挑個長得好的、看起來有錢的問。

　　 順利出了城，江清月臉上還是沒有消散的郁悶。

　　 宋硯見她不高興，以為是因為方才的事，便出聲解釋，“方才——那姑娘定然是看到咱們車上的東西多，這才出來碰碰運氣，不是沖着我來的。
”

　　 江清月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剛才的事她早就翻篇了。

　　 “我隻是覺得這世道對女子尤其不公，災年才剛剛露頭，女子都已經早早地打好價錢，都成了待價而沽的商品。
”

　　 剛才那十多歲的丫頭是，她母親是，剛才那攔車的姑娘也是。

　　 原本她們本該是孩子、母親、待嫁的姑娘，如今搖身一變卻成了别人家的童養媳、粗使婆子和小妾。

　　 “等荒年真的來了，女子還有活路嗎？
”

　　 聞言，宋硯眼底也流露出一抹不忍，随後歎了氣，“沒辦法，這還隻是開始，以我們現在的能力，救不了任何人，隻能自保，往後這種情況隻會越來越多，難受的話就别去看。
”

　　 上一世，他也曾經幻想過在逃荒路上能幫一個是一個。

　　 但是到頭來他才知道，人性可以有多麼的複雜。

　　 除非你能走到足夠的高度，否則最好不要有救濟蒼生的念頭。

　　 有也是徒勞。

　　 江清月見他眼底忽明忽暗，忽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忍不住開口寬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1，我相信總會有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

　　 宋硯聽她這麼一說，突然眼底就明亮了起來。

　　 随後驚喜地看了她一眼，“這是你寫的？
”

　　 江清月噗嗤一笑，“我哪有這麼高的水平啊，這是我們那個世界的古人寫的，我們那個世界這樣的優秀詩句可多了，回頭有空我給你背幾首。
”

　　 宋硯臉上終于有了笑意，“不急，以後還有很多時間，慢慢背，你能不能和我說下你生活的那個世界是怎麼樣的？
”

　　 江清月沉思片刻，忽然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我們那個世界在幾十年前也曾遭遇過戰亂和饑荒，但是靠着無數人的努力，終于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

　　 “對了，我們那的女子地位可沒有這麼低，也不存在什麼三妻四妾，我們都是一夫一妻制。
”

　　 宋硯一邊聽一邊不住點頭。

　　 江清月絮絮叨叨地講了一路，他便認認真真地聽了一路。

　　 時不時還提個小問題出來。

　　 等快到家時，兩人之間的氣氛也從一開始的低沉苦悶變得輕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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