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話音剛落, 被她拽着的黑小孩更加瘋狂的掙紮了起來，柳素素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了。

　　小路不說話, 一個勁的想把柳素素的手甩開, 這要是一般的孩子，柳素素肯定隻要他把豬蹄還回來，就放他走了。

　　但此時, 外面下着這麼大雨, 小路的頭發衣服全濕了不說，柳素素的手剛抓上他的胳膊, 就感覺手下的皮膚燙的吓人, 再一看小孩黑瘦的臉上, 隐隐能看到不正常的潮紅, 想都不用想, 就知道這孩子已經在雨裡待了許久了。

　　“你放開我！
你放開我！
再不放開我我就喊人了！
”小路大聲喊道。

　　柳素素沒傘, 身上穿着的蓑衣又很笨重，手裡還拿着一碗肉，怕人跑了, 想了想道：“你餓了對不對？
跟我回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

　　“我不餓！
”

　　小路大喊道, 話音剛落, “咕噜”一聲, 肚子就響了起來, 那聲音，隔着密密麻麻的雨聲柳素素都聽得一清二楚, 可想而知這孩子餓了多久了。

　　她心裡微酸, 笑了笑道：“還不餓？
跟阿姨一起回去吃點東西吧？
就在那邊, 不遠的，等吃完了我就讓你走行不行？
”

　　柳素素指了指身後的那棟房子, 小路回頭一看，突然發現這是那個人的房子，是那個叫韓副團長的人的房子。

　　小路記性很好，他記得自己爹剛死的時候，還有一個小孩也沒了爹，那是個臉上有一大疤的小男孩，一直低着頭，不肯說話。

　　當時他們兩被帶到辦公室裡，小路見那個孩子不說話，就“喂”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

　　沒有得到回應。

　　小路也不覺得尴尬，他繼續說道：“看你一直不說話，是在想你爹嗎？
那你爹肯定對你很好吧？
像我爹就不喜歡我，所以他死了我也不難過，我都沒哭，我娘說我是個白眼狼，但我覺得我不是，因為我娘要是死了，我也不會哭，我應該是比白眼狼還要白眼狼。
”

　　小路叽叽喳喳的說了一大堆，小男孩才擡起頭來，搖了搖腦袋：“不。
”

　　“你想說你不喜歡你爹？
”小路反應過來，立馬問道，雖然那小男孩又不搭理他了，但他還是邁着小短腿走了過去，“那我們交朋友吧，我不喜歡爹你也不喜歡，我死了爹你也是，咱們一模一樣啊！
”

　　小路不是個喋喋不休的孩子，但從他娘被趕走，他被送回老家又接回來的路上，他就開始一直說個不停。

　　因為他很害怕，他記得娘說過，爹一死，他就成了沒人要的孩子，被狗咬被狼吃了都沒人管。

　　所以他隻能一直說話，不停的說話，好像這樣心裡的害怕才能稍微少一點。

　　而此時他遇到了另一個男孩，小路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希望，因為他和這個男孩一樣都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所以要是他們能成為朋友的話，說不定就不會被人欺負了呢？

　　但小路的幻想很快就破滅了，一個叫鐘師長的爺爺走了進來，還帶來了兩個男人，說從此以後這就是他們的新爹了。

　　小路第一反應就是去看那個小男孩的新爹，他好像叫韓副團長，看起來有些兇，一臉嚴肅，小路擔心小男孩跟着他會不會受欺負。

　　但這個韓副團長人好像不錯，因為他看了看自己，還問鐘爺爺，說能不能也把自己帶回去。

　　鐘師長卻道：“小韓，你一個人，現在家裡已經有兩個孩子了照應不過來的，就讓小路跟着楊營長吧。
”

　　然後那個小男孩就跟着韓副團長走了，小路見小男孩一直不說話，還是呆呆地，怕他受欺負，被自己的新爹帶走之前，特意拉住了一個哨兵叔叔，叮囑道：“叔叔，要是之後你再看到今天那個小孩子了，你能不能告訴他，被欺負了來找我，我可以保護他的！
”

　　哨兵點點頭，說行。

　　然而小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個小男孩來找自己，他也想過來找小男孩，但他過的很不好，新爹新娘都不喜歡他，有一次，他都找到韓副團長的家了，結果新爹家的哥哥來揍他，小路怕連累小男孩，就隻能撒腿跑了。

　　他想，等哪天自己和新的家人相處好了，再來找那個男孩吧。

　　但這種想法卻一直沒有實現，因為他已經換了好幾個新爹新娘，還是沒有一個人喜歡他。

　　現在下着這麼大的雨，小路想，肯定會沒有人來這裡揍他的，他也很想去看看自己的朋友過得好不好，而且他也真的很餓了。

　　小路點點頭，不掙紮了。

　　柳素素不知道他想了什麼，但看到小家夥終于安靜下來後，這才松了口氣，拉着他快速的往家裡走去。

　　好在她剛走出來不久就碰到小路了，就算倒回去走，也很快就到了。

　　剛把蓑衣脫下來，韓程聽到腳步聲，就跑了出來：“娘，你就回來啦……娘，這是誰？
”

　　孩子忘性大，雖然之前還和小路打過一架，但這都過了幾個月了，加上打架的時候拳打腳踢的，也沒看清楚，他都不記得眼前人就是自己幾個月前發誓要除掉的仇人了。

　　柳素素怕幾個孩子又鬧起來，便道：“這是娘的一個小客人……”她打量了一眼小路，呂靈芝說過，小路已經快六歲了，比她家裡的幾個孩子多大，但這身量看起來卻比韓程還瘦，和剛見面的韓錦差不多。

　　“小程，你去櫃子裡，拿一套幹淨的衣服來好嗎？
”

　　韓程點點頭，立馬跑回去了。

　　柳素素帶着小路走到廚房裡，拿了桶，從土竈旁邊的水缸裡開始舀水。

　　因為想給幾個孩子煲豬腳湯喝，竈裡的火是一直開着的，水缸裡也都是熱水，柳素素一口氣裝了半桶出來，又兌了點涼水，問小路：“自己會洗澡嗎？
”

　　小路呆呆的看着她。

　　雖然韓程傻乎乎的沒有認出小路來，但他第一眼就認出了韓程，想起了這是那個和他打架的孩子。

　　當時他就後悔了，覺得自己不應該來的，和他打架的就是仇人，現在他到仇人的家裡來了，還妄圖偷仇人娘的豬蹄，等着他的不就是死路一條嗎！

　　但他太想知道那個小男孩怎麼樣了，加上沒力氣跑了，隻能待了下來，在心裡想，等他吃了東西，看了小男孩沒事後，一定要馬上跑掉。

　　可他沒想到，仇人的娘竟然不打他不罵他，還給他接熱水，讓他洗澡。

　　小路突然感覺心裡有些奇怪，但他不知道仇人娘要幹嘛，告訴自己要先按兵不動。

　　“我會。
”

　　“行，那你先去洗個澡，等小程把衣服拿過來了你就換上，你的衣服太濕了，不能穿了知道嗎？
”柳素素幫他把水提到浴室裡，把韓程拿過來的衣服放在了椅子上，這才帶好了門。

　　雖然是個小男孩，而且也有這麼大了，她不方便幫忙洗澡，但柳素素也知道他正在發燒，怕他暈倒，一直留意着浴室的動靜。

　　與此同時，又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大塊生姜和紅糖，放在砂鍋裡開始煲姜湯。

　　“娘，這是給那個小哥哥喝的嗎？
”韓程好奇的問道。

　　“對，但你們也要喝點，現在水汽重，容易着涼，喝了這個就不用打針了。
”柳素素道。

　　聽到不用打針，韓程立馬乖乖點頭。

　　姜湯不用多久，等小路洗完澡出來，熱滾滾的紅糖姜茶也煲好了。

　　柳素素盛了幾碗，讓韓程把其他幾個孩子都叫過來喝，韓程應了一聲正要去，突然轉頭看到已經清洗幹淨的小路，突然，腦袋上的小燈一亮，猛地想起來了什麼。

　　“娘！
”他突然緊張兮兮的喊道。

　　柳素素真把姜湯遞給小路，讓他喝了，轉過頭問道：“怎麼了？
”

　　“娘你過來！
”韓程把她扯到走廊上，緊張的小聲道：“娘，這個是小路！
那個打我和牛蛋還有哥哥的壞家夥！
”

　　柳素素有些意外：“你想起來啦？
”

　　看來這小家夥的記性還不是太差嗎。

　　韓程不懂：“什麼叫我想起來了，娘，你快把他趕出去呀！
”

　　他可不想再挨揍了，而且上次他可是損失了五朵小紅星呢，現在想想都心疼！

　　柳素素牽着他的小手，認真道：“小程，你現在長大了，娘跟你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能明白？
”

　　“我能呀。
”韓程點點小腦袋。

　　“好，娘跟你說，這位小路哥哥，他不是壞孩子，他的爹和韓叔叔一樣是個英雄，但出了意外去世了，永遠的離開了他。
”

　　韓程想了想：“就和大哥姐姐一樣嗎？
”

　　“對，但他比大哥和姐姐更要難過一些，因為他沒有遇到像你和小前這麼好的弟弟，所以今天外面這麼大的雨，他隻能待在外面，娘看到他的時候，他都發燒了，如果接着淋雨很可能要進醫院。
”

　　柳素素頓了頓才道，“娘想讓他在家裡吃頓飯，吃點藥，等病好了再回去，你願意嗎？
”

　　柳素素不是聖母，自己家四個孩子，日子雖然還過得去，但也緊巴巴的，連頓細糧都不敢多吃，可要她看着一個從小沒了父親的孩子受這種苦，她做不到。

　　而且按照呂靈芝說的，小路的新家庭根本不管他，現在把生病的他送回去，别說去醫院了，很可能連藥都舍不得給他買。

　　如果小路的家人過來找，當然更好，如果不來，至少等燒退下來之後再把他送回去。

　　韓程不說話了，他抿着小嘴，看了看正在廚房裡，端着姜湯都舍不得大口喝的小路，想了想才點點頭：“那好吧，但他要是再打我，我就不會原諒他了。
”

　　“不會的，娘向你保證小路肯定不會再和你打架了。
”柳素素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笑着道：“真是娘的乖兒子，你做的很棒，很善良，也是願意幫助别人的小英雄。
”

　　即便是心疼小路，柳素素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委屈。

　　而且韓程一個四歲的孩子能做的這麼好，是真的很棒了，對于孩子來說，很多時候做很多事，他們都是處于本能，可大人一定要給他們積極的評價，讓他們知道，自己這個舉動是正确的。

　　果不其然，聽到柳素素這麼說之後，韓程笑的更開心了，還主動道：“那我去告訴哥哥姐姐，讓他們也不要生小路的氣，好嗎？
”

　　他覺得哥哥姐姐這麼喜歡他，肯定會讨厭打了他的人的，但娘說了小路在生病，不能欺負他。

　　“好，快去快回，别讓姜湯涼了。
”柳素素笑了笑。

　　不僅是幾個孩子喝，柳素素自己也喝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茶，又暖又辛的姜茶下肚，背後出了一層薄汗，柳素素頓時感覺舒服了不少。

　　放下碗就要趕緊開始做飯了。

　　上次去醫院，柳素素買了不少常用藥回來，其中就有退燒藥。

　　但這個藥要飯後吃，雖然小路沒說，但看他的樣子，柳素素就知道小家夥肯定餓壞了，隻能等吃了飯再喂他吃藥，不過喝了姜茶，也能先去去寒氣。

　　她在竈台上忙碌着，小路則是端着碗，把被韓程叫過來的韓前幾個都認真的看了一遍。

　　他想找自己那個臉上有一大塊疤的好朋友，但看來看去，發現大家臉上都幹幹淨淨的，小路驚呆了，難道那個韓副團長已經把自己的好朋友趕出去了嗎？

　　就像他前面幾個爹娘趕走他一樣？

　　但是他怎麼沒聽别人說起過啊？

　　小路覺得不對勁，又認真的看了看，突然把視線集中在了韓錦身上，這個人之前也跟他打過架的，當時他沒認出來，現在感覺越看越熟悉，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你，你是我的好朋友嗎？
你臉上的疤怎麼不見啦？
”

　　聽到這句話，韓錦身子一僵，韓前立馬道：“我大哥的臉已經好啦，現在什麼事都沒有。
”

　　“好了？
”小路驚訝道，發現韓錦臉上确實幹幹淨淨的，雖然還有很淡很淡的印子，但如果不認真看，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太好了，看來你爹娘對你是真的很好，連疤都能幫你治好！
”小路開心的道。

　　柳素素雖然在做飯，但也一直注意着幾個孩子，她不知道小路和韓錦認識，可聽這話也能多多少少猜到是怎麼回事。

　　看着小路臉上真誠的笑容，柳素素突然覺得心裡特别難受。

　　很多人，在自己過得不好時，也不希望别人過得好，就連不少小孩都這樣，也就是我沒有，别人也不能有。

　　可小路卻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他過的已經足夠不好了，吃不飽穿不暖寄人籬下的過日子，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在發現韓錦過得很好時，非但沒有嫉妒羨慕，反而是真心真意的為他感到開心。

　　這是一個好孩子。

　　柳素素欣慰的笑了。

　　小路還在看着韓錦笑着：“難怪你不來找我呢，原來你過得很好，不需要我保護你。
”

　　韓錦此時也想起了他，有些疑惑的問道：“找你？
”

　　“對呀，我跟哨兵叔叔說了，讓他轉告你，讓你來找我，你不知道嗎？
”小路問。

　　韓錦搖了搖頭：“沒說。
”

　　雖然哨兵忘記了這件事，但小路心情很好，因為這說明不是韓錦不拿他當朋友，而是壓根不知道這事。

　　他愉快的笑道：“我對不起你們，上次沒認出來你和你弟弟來，打了你們，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了。
”

　　韓錦自己無所謂，轉頭看向韓程。

　　韓程早就原諒他啦，現在聽到他跟自己道歉，心裡的疙瘩立馬消失了：“好，那我原諒你了，我們可以做好朋友了。
”

　　小路原本還在笑，突然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你願意，跟我做好朋友？
”

　　“當然呀。
”韓程覺得自己再怎麼訓練說不定都打不過小路，而且訓練好辛苦呀，他都堅持不下來了。

　　可要是和小路成為朋友就不一樣了，這樣他就不會打自己了，那他也就不用繼續啦！

　　韓程滿意的挺起了小胸膛，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呀！

　　“你難道不願意嗎？
”韓程有些緊張的問道。

　　“我願意！
”他當然願意，自從他爹去世後，所有人都不願意和他一起玩，現在終于有人想和他做朋友了，小路簡直高興的快要跳起來了！

　　“我們可以做好朋友，但是不能一起玩。
”不然，他之前爹娘的孩子，那麼讨厭他，也會報複他們的。

　　“為什麼？
”韓程不懂。

　　“因為……”

　　“快過來吃飯吧。
”柳素素一喊，早就聞到了肉香的幾個孩子立馬跑了過來，小路有些害怕，柳素素直接遞了一碗面條給他，“來，試試看阿姨的手藝好不好？
”

　　這頓吃的是豬腳湯面。

　　用小火煨了一個多小時的豬蹄，已經足夠軟糯，柳素素怕味道不夠，還特意用青椒和辣醬炒了炒，醬色的豬蹄陪着綠色的小圓椒，看上去就特别有食欲。

　　再把豬蹄夾在煮好的面條上，接着往裡面倒入奶白色的熱湯，本來就餓的不行的小路，直接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柳素素見他喜歡吃，這才微微放心，剛想說什麼，就見小家夥突然吃着吃着哭了起來，吓了她一大跳：“這是怎麼了？
辣到了？
”

　　“我沒有辣到，我覺得這個面太好吃了，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面！
”小路已經很久沒哭過了，他爹死的時候沒哭，他被養父母拒之門外的時候沒哭，就連被人揍得滿身傷也沒哭，但現在這碗面條卻讓他控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道：“阿姨，你對我太好了，我打了你的孩子，你還給面我吃，給熱水我洗澡，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

　　柳素素想笑，但心裡更難受了，連忙給他擦幹淨眼淚：“沒事沒事，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快别哭了，先吃飯，待會兒涼了。
”

　　至于他說的什麼報答的話，柳素素并沒有放在心上。

　　“嗯！
”小路重重的點頭。

　　等吃完了飯，過了十五分鐘，柳素素才把退燒藥給他拿過來。
也是灌了兩大碗姜茶，出了一身汗又洗了熱水澡的緣故，小路的狀态一直還不錯，給藥吃的時候，身上都沒那麼燙了。

　　退燒藥容易犯困，柳素素就把他帶到房間去睡覺，給他把被子蓋好後，又叮囑幾個小家夥待在家裡，要是小路醒來了，先不要讓他出門，一定要把他留下來。

　　這才拿着剛剛沒送出去的肉，去了一趟陳楠和呂靈芝家。

　　呂靈芝正在家裡做衣服，柳素素看到她，就把小路的情況說了一遍。

　　怕觸及到孩子的傷心事，所以她不敢問小路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在雨裡，但其中的原因左不過就那兩樣，肯定是小路的養父母将他趕出來了，或者動手吵架了，不允許他回去。

　　呂靈芝一愣：“那胡營長怎麼能這樣！
”

　　雖然她一向不喜歡小路，可這麼大的雨啊，一刻都沒停過，怎麼能讓這麼小的孩子跑出來呢！

　　柳素素也想不到一個大人怎麼能這麼心狠，之前聽呂靈芝說的時候，還以為他們隻是對小路不好，但現在看來，已經稱得上是虐待了，即便不喜歡這孩子，但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看在撫恤金的面子上，也要對孩子好點吧？

　　“所以我打算現在去找鐘師長，跟他說這件事。
”

　　呂靈芝吓一跳：“還是别吧小柳，要是說了，他們更加記恨小路，撕破臉皮了怎麼辦？
”

　　柳素素之前也這麼想，但現在看來，這反而是最好的辦法了：“要是鐘師長出面的話，他們說不定還能有點顧慮，對孩子稍微好一點，要是不說，隻會更加變本加厲了。
”

　　呂靈芝想，現在确實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小柳我跟你一塊去，要是鐘師長不信，我還能給你做個證。
”

　　“好，那嫂子咱們走吧。
”

　　鐘師長沒有不信，聽完後他勃然大怒，其實胡營長一家不怎麼喜歡小路他知道，但人之常情，他雖然是領導，可也不好說什麼，隻要他們能給小路一個吃住的地方，讓他安全的長大就行了。

　　但沒想到，就這麼點要求他們都做不到！

　　當初可是他們自己滿口答應會對小路好的啊。

　　鐘師長氣的頭疼，道：“我知道了，我會去跟他們說，讓他們收斂一點，到時候再看看，誰家願意收養小路。
”

　　他也不想讓一個孩子颠沛流離，可就算他出面，也隻是短期内有用，就這麼點小事，又不能真的給胡營長治什麼罪，最好的辦法，就隻能再給小路另選一戶人家了。

　　柳素素點點頭，眼前浮現出那個瘦骨嶙峋，卻一心為别人着想的孩子，忍不住道：“鐘師長，要不我……”

　　“小柳，不行啊，你和小韓已經收養了兩個孩子，部隊已經很感激你們了，再多，你們負擔太重了！
”鐘師長立馬道。

　　他心裡也是歎息，之前小韓聽說了小路的事後，也是想要收養他。

　　但鐘師長不是那種隻顧着把問題交給下屬的人，韓烈願意收養兩個孩子，已經是解決部隊很大的問題了，他們不能讓願意做好事的人到頭來還心涼。

　　現在雖然柳素素來了，可家裡孩子也多了一倍，四個孩子，還都是四五歲的年紀，柳素素和韓烈都有工作，身邊又沒有個人照應，他也幹不出這種把爛攤子都甩給他們的事。

　　就是可惜啊，怎麼稍微心眼好一點的，家裡都有那麼多孩子了呢？

　　趙政委也道：“小柳你放心吧，下一次給小路找家庭，我也會跟着一起，肯定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

　　柳素素聽到這也就松了口氣：“那好，那今晚我就讓小路先睡我那，明天再把他送回去。
”

　　“嗯，辛苦你了。
”鐘師長點點頭，等柳素素一走，他看向趙政委，“怎麼樣，小柳的品性是真的沒的說，和小韓一樣，都是實打實的好。
”

　　趙政委“哼”了一聲：“我還能不知道小柳的品性不錯？
我就是擔心，她現在的成績能不能服衆？
”

　　這段話在張團長和鐘師長讨論，要不要将柳素素招入軍務處時也出現過，然而這一次，對象換成了趙政委，讨論的話題也更加嚴肅了――

　　他們說的是，要不要讓柳素素加入軍隊的編制。

　　加入編制，通俗易懂的說，那從今以後，柳素素就和韓烈一樣，是一名軍人了。

　　這也是為什麼人人都想進軍務處工作的原因，因為軍務處做的就是軍隊的文職工作，如果能進去工作，能力夠強、品性和政審這些都能過得了關的話，就能真正入伍，成為軍人。

　　不管什麼時候，軍隊的文職工作那都是香饽饽，不僅工資高，福利待遇好，有保障，最重要的是，這是一份與衆不同的榮譽！

　　而在這些人當中，女同志又格外少一些，他們西南軍區已經算大了，軍隊的文職除了文工團以外，由女同志擔任的最多不超過五個了。

　　當然，能否加入編制，和性别無關，最主要的就是能力。

　　當鐘師長第一次跟趙政委提這事時，趙政委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柳現在做出的滴灌系統，如果真的能提高産量，就算隻有一成，那也能證明她的能力足夠了。
”鐘師長道，而且他們這邊莊稼收獲的時間就在國慶期間，最多還有三個月就能檢驗到成果。

　　趙政委立馬道：“小柳的成就當然足夠，如果小柳今年已經四十歲了，那這件事我現在就能答應！
”

　　這話一出，鐘師長沒話說了。

　　趙政委說的很直接，但也很現實。

　　很多時間，年紀就代表着閱曆，就連軍人升職都要将年齡考慮進去，就拿韓烈來說，但凡他能年長個五歲，也不至于還是個副團長。

　　柳素素今天的成績，放在一個中年同志的身上，那鐵定是夠了的，但她偏偏不是。
她才二十多歲，年輕的過分，進軍務處工作也才幾個月的時間，這種結果拿出去肯定無法服衆。

　　年紀的問題就不能彌補了嗎？

　　當然能，隻要能拿出更好的成績單，就算再年輕，那也沒人敢說什麼。

　　當時的鐘師長不知道柳素素能不能再一次想到像滴灌那麼好的主意，确實是擔心了一把，但昨天張團長和趙部長同時過來，将沼氣池的事狠狠的誇獎了一遍，一緻認為可以推廣。

　　鐘師長心中震驚的同時，又忍不住為柳素素高興，一個滴灌不夠，再加上沼氣池，隻要能真的有那麼好的效果，那編制的事就妥妥沒問題了啊！

　　趙政委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歎了口氣，還是道：“先等等吧，等這次的産量出來了再說。
”

　　趙政委倒不是對柳素素有意見，而是不管什麼事他都喜歡做的滴水不漏，這也是為什麼他和鐘師長兩人能成為搭檔的原因。

　　鐘師長一聽，樂了：“我說的就是拿到産量後啊，現在肯定還太早了，這不是要提前跟你通通氣嗎？
”

　　趙政委都被他說的沒脾氣了，不過心裡也确實期待。

　　期待這次的糧食真能豐收，他有預感，到時候柳素素的事，絕對會令所有人都無比震驚。

　　――

　　柳素素還不知道即将發生什麼，這會兒她已經去了軍務處。

　　家裡有韓錦和韓繡繡在，她不擔心，而且剛剛也和呂靈芝說好了，讓她有空的時候過去看看幾個孩子。

　　這會兒一過去，張團長早就等在那裡了，見她一過來，就遞了一件雨衣給她。

　　這是因為她們這會兒要過去測量沼氣池的尺寸，這雨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停，建沼氣池需要做的準備工作可一點都不比滴灌少，要是等天氣完全好了再開始，那絕對是遲了。

　　好在辦公室的條件比家裡要好，有雨衣可以穿，雖然也是那種特别厚重的膠質雨衣，不僅有股味道，還像個罩子一樣把人給罩了起來，行動受限，但至少再大的雨也不會淋濕了。

　　不過雨衣數量不多，隻有三件，除了張團長外，就是柳素素和小錢一起過去，兩個人測量，另外一個紀錄。

　　按照方便和節省工程量來說，軍隊的沼氣池自然是建在化糞池附近最好，而且最開始為了便捷，化糞池這邊也離田地不遠，算是一舉兩得了。

　　柳素素和張團長等人忙活了一下午，等到了五點半，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後，幾人才回去。

　　“明天早上八點繼續，小柳你方便吧？
”張團長問道。

　　柳素素點點頭：“當然沒問題。
”

　　雖然這幾天一直下雨，但該做的工作也是不能耽誤的，就連軍人都在冒雨訓練。

　　軍區和軍隊是分開的，不過軍務處卻離操練場比較近，每次來上班，柳素素都能聽到那邊傳來的動靜，聽着聽着就忍不住想到了韓烈。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小柳，快回去吧，雨越來越大了。
”張團長道，“對了，這雨衣你直接穿回去，明天記得帶過來就行了。
”

　　“好，謝謝團長。
”

　　确實不早了，她快步走回了家，就開始做飯。

　　今晚小路照例在他們家睡的，韓烈不在，柳素素帶着韓繡繡重新睡回床上，把炕留給四個小男孩睡，睡前又給小路吃了一點藥。

　　等到第二天醒來時，小家夥的體溫就已經完全降下來了。

　　柳素素這才松了口氣，把小路昨天穿着的衣服拿了出來，她已經洗幹淨了，怕幹不了，昨晚做飯的時候，還特意放在竈前面烤了烤，“把這個換上，阿姨送你回去好不好？
”

　　小路從她手裡接過自己的衣服，念念不舍的摸了摸自己身上這件屬于韓程的，他摸的很用力，仿佛要把穿上這件衣服時感受到的溫暖都記住一樣。

　　柳素素去做早飯了，韓程在他身後，不解道：“你要是喜歡，我就把衣服送給你吧？
我娘做的衣服可舒服啦。
”

　　雖然做衣服的手藝不怎麼樣，但柳素素用的都是特别柔軟的棉布，穿上去吸汗又舒适。

　　小路連忙搖了搖頭：“我就穿我的就行。
”

　　穿的太好，會被搶走的。

　　換好衣服，小路走了出去：“阿姨，我好了。
”

　　“好，快來吃飯，多吃點！
”柳素素笑着道。

　　韓程早就餓了，連忙拿起筷子，看到碗裡竟然是小米粥後，驚訝的不行：“娘，我們家是發财了嗎，昨天吃了兩次面，今天還有小米粥喝！
”

　　柳素素敲了一下他的小腦瓜：“快吃，别說話。
”

　　小米粥是用小黃米熬成的粥，熬得細細嫩嫩的，再往裡面加點白糖味道就很好了。
小黃米雖然比不上大米，但也不方便買，柳素素很少會做這個。

　　這幾頓吃的這麼豐盛當然也是想盡力給小路補補，尤其是小米粥，吃了對胃好的，柳素素還特意往裡面放了點紅棗和枸杞粒，熬得濃濃的，更加能補氣血。

　　等吃完了飯，她就穿好雨衣，将小路護在懷裡，牽着他的手去了胡營長家。

　　過去的時候屋子裡靜靜的，明顯沒人，柳素素有些不放心，小路卻道：“阿姨你回去吧，沒事的，我知道鑰匙放在廚房外面的第二塊磚頭裡，我自己就能開門進去。
”

　　這麼大的雨在外面等肯定不行，柳素素把他送到門口，看着小路果然找到了鑰匙，開了門，這才笑着道：“那阿姨就先走了，你知道阿姨的地址，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過來找我好嗎？
沒事也要過來，和小程小錦一起玩。
”

　　小路點點頭：“好，謝謝阿姨，阿姨再見。
”

　　柳素素笑了笑，這才穿好雨衣離開了。

　　看着她逐漸消失在雨幕裡的背影，小路感覺自己眼睛好酸，他連忙用手揉了揉，讓自己千萬不要哭出來。

　　手擡起來卻碰到了口袋，小路這才發現裡面鼓鼓的，好像有什麼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一小把奶糖。

　　漂亮的包裝紙，小路從來沒吃過，但他知道這個很貴，很好吃。

　　這一下，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小路狠狠的擦了擦眼淚，來不及哭，飛快的跑到柴房裡，把糖藏了起來。

　　這是阿姨送給他的，不能被其他人搶走。

　　――

　　雖然把小路送走了，但柳素素一直留意着他的情況，她忙着工作沒空，呂靈芝就有時間了，現在下雨，又沒地方去，不少人過來找她一起做衣服唠嗑。

　　聊着聊着，呂靈芝就會不經意的問起小路的情況，等柳素素回來後再告訴她：

　　“我聽他們說現在胡營長他們收斂一些了，有一次還有人看到小路吃了半個雞蛋呢，短時間内應該是沒什麼事了的。
”

　　柳素素這才松了口氣：“謝謝你嫂子，麻煩你了。
”

　　“這有啥好麻煩的，我也希望這孩子能過得好一點。
”都是當了媽的人，最聽不得就是那些孩子受苦。

　　從前她覺得小路淘氣搗蛋，喜歡和人打架，這樣的孩子她不喜歡，也不想搭理。

　　但後來聽到柳素素說了那麼多後，她也明白了過來，小路其實是個好孩子，生長在那樣的環境下，除了自己的小拳頭，一個五歲多的孩子，能想得到什麼保護自己的方法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能幫的自然也要幫點。

　　“等天氣好些了，咱們去供銷社買點布吧，我給小路做兩件衣裳。
”呂靈芝道。

　　柳素素笑着點點頭：“那太好了，嫂子手藝這麼好，小路肯定喜歡。
”

　　小路那邊情況好轉了，柳素素也就能專心幹活了，因為天氣不好，沼氣池的事完全确定下來，前前後後差不多花了十天的時間。

　　這十天裡，雨基本上一直在下，韓烈還沒回來。

　　終于等到沼氣池的尺寸和材料全都确定好了，隻差天氣好轉就能開始施工後，忙完的這天下午，雨難得的停了下來，張團長按照慣例給大夥放了兩天假。

　　柳素素也是累的夠嗆了，和大家說了會兒話就趕緊回去了，想着趁難得停了雨，回家拿錢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剛走到門口，突然發現雞的嘴裡好像叼着什麼東西。

　　長長的，黃色的，柳素素還以為是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還帶着葉子。

　　她連忙把東西從雞的嘴裡扯了下來，湊近看了看，更加驚訝了：“這是……山參？
”

　　“小柳，來，剛剛趁着停雨去園子裡摘得黃瓜，嫩的很，你拍了涼拌着吃味道肯定不錯。
”王老太拿着幾根黃瓜過來了，一走近，哎了一聲：“這是山參吧，小柳你還去山上挖山參了？
”

　　柳素素點點頭：“是山參，咱們這山上還有山參啊？
”

　　“怎麼沒有，這麼大一塊山呢，啥都有。
就是山參金貴，特别少，還難找，這要不是懂點的人，根本就找不到！
”

　　王老太平日裡和人聊天，對這些事最清楚了：“咱們軍區也有特别會這個的，每次挖了這個拿出去都能換錢呢，好像，好像就是小路他爹！
”

　　柳素素一愣：“小路他爹？
”

　　“對，後來他爹死了，也沒把這本事交給别人，就很少有人能挖到了，你運氣真好！
”王老太說完，把黃瓜放着就回去了。

　　柳素素則是看着這棵山參，良久，歎了口氣。

　　運氣好的人不是她，應該是小路。

　　這小孩，肯定是還沒離開就想着要怎麼報答她了，這幾天一直下雨沒辦法，等到下午一停雨就跑到山上去找山參了。

　　下了這麼久的雨，山上又濕又滑，萬一摔跤了可怎麼辦？

　　柳素素心裡鈍鈍的疼，把山參收好，打算明天早上就去找小路，把這個還給他。

　　現在雖然也不晚，但柳素素怕碰到胡營長家裡人，萬一他們知道了這件事，把山參搶走了怎麼辦，還是找個沒人的時間過去。

　　但不等柳素素挪出時間來找小路，這天晚上，她剛睡下，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動靜。

　　韓烈不在，柳素素一個人帶着幾個孩子，難免要警覺些，連忙打開了床頭的手電筒，想看看是怎麼回事，光線照在地上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再一看，竟然是一地的水！

　　屋外原本停了下來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又下了起來，比之前的雨勢更大，噼裡啪啦的，這要不是七月天，都要以為是冰雹在砸了。

　　柳素素下床，想去打開燈，卻發現自己一腳踩到了水裡。

　　這還有什麼不懂的――一直擔心的洪澇輪到軍區了。

　　柳素素冷靜不了了，啪的一下打開燈，提高聲音喊道：“繡繡，快起來，把衣服穿好！
”

　　韓繡繡聽到了聲音立馬醒了過來，但隔壁還有三個孩子，柳素素隻能淌着水過去找他們，房間的地勢高一些，堂屋低，走到堂屋才發現，水都已經淹到小腿來了。

　　“醒醒！
小錦、小前快别睡了，發水了！
”

　　韓程眼睛猛地一睜開：“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尿床了！
”

　　柳素素想笑也笑不出來：“你沒尿床，是下大雨發水了，先别睡了。
”

　　炕比床鋪結實，而且更高一些，柳素素去把韓繡繡抱過來，囑咐幾個孩子一定别下來，蓋好毯子，别受了寒氣。

　　接着又連忙回到房間，把裝錢的盒子往櫃子最頂端放，其他的來不及了，她先出了門，想看看到底怎麼回事了。

　　屋子裡都這樣了，院子裡不可能幸免，水漫金山。
柳素素把受驚的雞趕到雞籠裡，直接放在了堂屋裡的桌子上，卷起褲腿，就準備去找呂靈芝。

　　這會兒大半夜的，人睡了不一定能醒，萬一真淹了可就麻煩了，她得先去把人喊起來。

　　這種時候，什麼都沒有安全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