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從她那畫滿脂粉的臉上滑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章雅悠的心頭。
“我求姑娘一件事。
”
“你說。
”章雅悠道。
“我若是死了,找個高坡把我埋了,我其實不叫明月,我叫向岚,山也擋不住的隻有風,我在高坡上,就可以随風而去,下輩子不用這麼苦了……”
章雅悠笑道:“别說傻話,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
”
“我活夠了。
”隻是一晃神的檔口,明月嘴角流出了鮮血,她咬舌自盡了。
章雅悠想要掰開她的嘴,道:“你何必這樣……沒人會逼你,我自認都可以……”
衆人見狀也是一陣唏噓,容綏急忙跑了過來,陪在章雅悠的身邊。
明月苦澀地笑了,道:“能遇見你,也是我福薄一生的光亮。
我死後有個交待,不是裹屍亂葬崗,我覺得我還不至于太慘了。
我在紅袖招還有些東西,估計他們也不會給你的,這點銀子就當是我的喪葬費。
”
她顫顫巍巍地遞給章雅悠一張銀票。
章雅悠落淚了……
“我欠你的,下輩子再還吧。
”明月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字,咽氣了。
她雖不是紅袖招的頭牌,但是,能去紅袖招最頂級的包房滕王閣領舞,那也是姿色過人、舞姿出衆,要不是顔色上乘,也不會被崔洵看中。
這樣年輕明豔的美人救這樣香消玉殒了。
章雅悠當初幫她,并不是因為與她有交情,不過是見不得崔洵仗勢欺人、欺男霸女,當衆行那污穢苟且之事;這次聚會,本就是崔洵等人早就謀劃好的,就算明月把她供出來,她也有辦法脫身,她沒想到明月為了不把她供出來甯願去死!
“悠兒,别傷心了,不全是為了你。
她對這個世間太失望了。
”容綏幫章雅悠小心翼翼地擦了眼淚。
“我們按照她的遺言把她安葬了,讓她入土為安。
”容綏又道。
章雅悠起身,冷冷地看着那群草菅人命的膏粱子弟,一伸手拉了桌布,滿桌的秀珍佳肴都被掀翻在地。
“你們不就想知道我是誰嗎?
派人多次尾随、跟蹤、調查我也就算了,一群貴族子弟、五大世家的公子,竟然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真相設了這樣一道鴻門宴,逼死這樣一個可憐又無辜的女人,你們算什麼男人!
”章雅悠咆哮起來。
李明經見到的章雅悠從來都是面帶微笑的,哪怕對他冷若冰霜、保持距離,但也是一副燦爛少女的神情,從未見她發火。
崔洵怒道:“你瘋了吧,竟然敢罵我們!
”
王行之摸摸鼻子,拉住了崔洵:“二哥,你少說兩句。
”
盧钰這時也發話了,道:“章姑娘正在氣頭上,二弟你少說兩句。
”
“沒錯,我不是什麼郎中的獨女,我是欣城縣主,是京城章家的嫡女。
我來範陽并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或目的,而是我身體出了問題,我來範陽是要尋醫仙燕有才的。
聽聞醫仙愛喝酒,會去紅袖招喝酒,所以,我就假扮了琴師混進去,想着守株待兔。
沒想到中間出了那樣一件事。
”
“你們四處打探我,就差全城及周邊城池發懸賞通緝了。
我不過是為了自保,當初的銀針隻淬了少許的麻沸散,對王公子而言,絕不會造成任何重大損害,你們興師動衆,我卻在範陽戰戰兢兢。
”章雅悠冷眼看着衆人。
李明經搓搓手,道:“小仙女,那個,我是臨時被拖進來的,我是真不知道他們鬧了這麼一出,還出了人命。
真的、抱歉。
”
“你會不知道他們在調查我?
還是說,你自己調查我的事情,你都忘了?
”章雅悠冷道。
“還有你們處心積慮想要打聽的武陵候,他來範陽看過我,但是,絕不是你們想象的我們合謀或他給我下任務,我和他雖然有緣無分,但是他不會讓我沾染任何血腥、肮髒的東西,也絕不會讓我去涉險。
我來範陽,從未主動找你們,更未主動進入你們的領地或圈子,我對你們以及你們想做的事情、你們的家世及謀劃一點興趣都沒有。
”
“綏哥哥,我們走吧。
還要勞煩你帶上明月,讓她清淨地走。
”章雅悠道,從懷裡掏了一個帕子蓋到明月的臉上。
出門的時候,章雅悠轉身了,道:“紅樓裡死了人,紅袖招少了一個人,應該不需要我去善終吧?
”
李明經急忙道:“不需要,不需要,這些事我來搞定。
”
章雅悠給明月買了一副厚棺椁,又用她留下的銀票給她買了塊墓地,正在一個小山頭上,興把許是李明經出面的緣故,紅袖招的老鸨倒沒有太為難,把明月平時穿的衣物、钗環都叫人送了過來,還有一張賣身契也夾在了衣服中。
那些钗環相比是被人篩選或調換過了,都是不值錢的,以銀飾居多,像她這種姑娘,在紅袖招那樣的地方,平時打賞少不了,紅袖招也會為了賺更多的錢而把她們打扮得華麗富貴,金钗珠寶是少不了的。
“賣身契,我燒給你了,你在那邊做個自由人吧。
若我能在範陽呆下去,我可能會幫你教訓以下那個負心人。
”章雅悠蹲在墓前,喃喃自語。
容綏道:“别傷心了,她不是因為你而死。
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
“可是蝼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呢。
”章雅悠道。
容綏道:“她雖淪落風塵,但是,心高氣傲,有自己的信念和追求,現在的生活是她不願意卻又無力改變的。
也許她缺少了生命的韌性,但是,她有自己的剛烈。
這裡風大,我帶你下去吧。
”
容綏幫她緊了緊鬥篷,道:“已經入冬了。
你身子骨弱,若是着涼了,這個冬天就難受了。
”
二人進了馬車,章雅悠靠在車窗處失神地看着車内的一角,容綏看着有些心疼,道:“冷嗎?
要不要手爐?
”
章雅悠這才意識到自己雙手冰冷,點點頭,伸手去接容綏遞過來的手爐,容綏觸碰到那冷得像石頭一樣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
他的想法很簡單,隻是想幫她暖暖手。
章雅悠失神了,看了容綏一會,想要抽回手,卻聽容綏以一種不容回絕的語氣道:“别動,我隻是幫你暖手。
暖好了就放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