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露華忍下屈辱的眼淚,心裡憤恨,一擡頭,就是一張清秀且帶着妩媚的笑臉,道:“臣妾知道陛下太累了,陛下把參湯喝了吧。
”
釋放完畢的李誦,看上去心情暢快了不少,原本蒼白冰冷的臉上挂了些許笑意和潮紅,道:“朕有個問題考考愛妃。
”
“臣妾怕是答不上來,陛下出個簡單點的題目吧。
”莊露華撒嬌道,環境是可以造就人的,她從一個不言苟笑的将軍府貴女,成了現在谄媚讨好、當着外臣的面都能忍下屈辱的女人。
“武陵候背叛了朕,朕記得你那位好姐妹與武陵候可是兩情相悅,她會不會為了武陵候反了朕呢?
”李誦撫摸着莊露華的臉龐。
莊露華裝作思考的樣子,道:“臣妾覺着不會。
她是聰明人,斷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與陛下作對,何況,效忠陛下,乃是順應天時,逆天而行有什麼好處,何況,章家老小都在京城。
”
“愛妃言之有理,朕已經命人去遼陽傳旨,讓她回京,順帶告訴她,朕很關照章家人。
”李誦笑道。
莊露華不動聲色,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遼陽雖然安穩了些,契丹的述律丹願意娶文安公主,等于向陛下臣服,但是,述律丹野心勃勃,奚族也一直不安分,總要有人在那裡替陛下守着。
根據臣妾的了解,她是聰明人。
”
李誦沉默半晌,莊露華心中驚懼,卻在他懷裡缱绻撒嬌。
“愛妃言之有理,就以愛妃的意思去辦。
”李誦道,“你就代朕送些賞賜過去,犒勞一下欣城郡主吧,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
那心腹急忙道:“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
章雅悠知道房翊出逃的消息後,心急如焚,恨不能馬上去京城探查個究竟,但是,她知道此時最需要的是冷靜。
“别擔心,房翊死不了。
”李設安慰道。
章雅悠道:“是的,我也這麼想的。
不用安慰我,生逢亂世,人命如草芥,死亡是大多數人的宿命。
”
李設笑道:“别這麼悲觀。
我們都要長命百歲啊!
打起精氣神來,最近奚族可不安穩,多次侵擾邊境,沒有你坐鎮,我這心裡沒底。
”
章雅悠笑道:“我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這麼重要了!
奚族這是趁勢作亂。
現在朝廷是指望不上了,我們還是要想辦法自給自足。
我這就通知鄭雨牧,運一批礦産去勝州,與周唐臣交換物資。
”
販賣礦産是有風險的,現在時處亂世,這遼陽又是章雅悠的封地,将礦産運出去販賣倒也合情合理,但未必合法,若是将來被有心人上綱上線,她未經朝廷允許私販礦産,輕則是貪墨,重則是欺君。
但是,用礦産交換物資,并将物資用于軍民,就算是程序上有些瑕疵,但是,并無過錯,将來即便有人想要利用這一節事實,也站不住腳。
“風雨欲來。
”李設微微一歎息,“若是遼陽也守不住了,你就走,趁亂走。
”
章雅悠道:“那你呢?
”
“我一個大老爺們,還能不給自己想好退路?
你先走,我自然後續跟出去找你啊!
難不成,咱們為了龍椅上那位抛頭顱灑熱血?
他做的那些事你又不是沒聽說,狠角色!
”李設笑道,在章雅悠面前,他說話就随意許多。
谷章雅悠笑了笑,沒說話,道:“遼陽是我們的家,守着它,除非我們都死了。
你還記得我們初來遼陽時它是什麼樣子嗎?
”
二人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回憶将章雅悠和李設帶回了那段艱苦又溫馨的歲月,二人相視一笑。
很快,遼陽的平靜就被打破了。
奚族人的滋擾已演變成了埋伏和攻打,與大唐簽訂和平契約的契丹也加入了混戰,雖然沒有在明面上攻打大唐,但是,卻多次在烏蒙城的問題上觸及大唐的利益底線。
就連接壤處的回纥部落,也趁亂攻進來燒殺搶掠。
三個月,章雅悠真正明白什麼叫枕戈待旦、什麼是浴血奮戰。
身上舊傷添新傷,每天穿着十幾斤重的盔甲,指揮作戰,甚至親自上戰場,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味,累得倒頭就睡;因為殺了很多人,也親眼看見很多士兵在自己身邊倒下,死狀凄慘,甚至血肉肢體橫飛,她又時常做噩夢。
在這長達三個月的戰鬥中,遼陽守城軍死傷過萬,加上奚族、契丹人的屍體,堆積如山,最後顧不上掩埋,在桑幹河裡鑿了個大冰洞,直接将屍體扔了下去。
章雅悠身邊的侍衛也死了很多人,忠十三在戰鬥的過程中被砍掉了一隻胳膊,玉淩半邊臉受傷幾乎毀了容,李設也是一身傷。
朝廷不派救兵支援,糧草供給不足;章雅悠這邊讓人多番去幽州和勝州救助,要麼是吃了閉門羹,要麼是死在半路中,厮殺了三個月,沒有見到幽州和勝州的一兵一卒。
“這群混蛋!
”李設暴怒,“我們死了,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
章雅悠道:“不到最後一刻,還不是放棄的時候。
我們現在置之死地而後生。
嚴冬之下,奚族和契丹人的日子不比我們好過。
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就勝利了!
”
“咱們糧草不多了。
”李設仰面躺着,“現在都是粗糧窩窩頭,這樣冷的天,棉衣也不夠,堅持不了多久的,最多一個月。
”
正聊着,鄭雨牧綁着繃帶跑進來了,臉上紅撲撲的,想笑,又像是哭過,他興奮地喊道:“我們有救了!
”
“是有救兵來了嗎?
”章雅悠起身,她第一個想法是,難道房翊回來了?
曾經,房翊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對她施以援手,将她從絕望的境地中拉出來;曾經,房翊神出鬼沒又總能為她化險為夷、幫她解決難題的狀态給她了無數的信心和盼望。
她在心裡數過,整整一百九十三天,她沒有收到房翊的回信;整整一百三十二天,我沒有房翊的任何消息。
鄭雨牧道:“沒有救兵,但是,遼陽的百姓以及幽州、銀州、勝州、遂州、恒州等地的百姓自發給我們送來了糧草;遼陽境内百姓更是不分男女老幼,紛紛報名參軍。
他們說……”
當年的儒雅卓絕的探花郎,在西北朔風的吹拂下,已經成了一名皮糙肉厚耐風沙抗嚴寒的糙漢,這個糙漢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