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日好,郊外明媚。
晌午未至,天師宗祠卻已是香火鼎盛,各路善念信女懷揣着虔誠和一肚子的祈願,前來敬拜天師。
如此人類,讓宗祠外的攤販有了存貨的土壤。
白老闆曾經跟李末說過,這世上最簡單的便是凡夫俗子,他們所求也很簡單,無非就是大富大貴,長命百歲,妻妾成群,兒女如雲……
所以,他們在上班和上進之間選擇了上香。
“聽說這座天師宗祠距離京城最為偏遠,香火還如此鼎盛。
”
馄饨攤前,李末品嘗着碗裡的馄饨,看着遠處來往的善男信女,眉頭微皺,不由放下了手裡的碗。
這裡的馄饨着實不怎麼,皮厚餡少,半斤豬肉估計一年都用不完。
“李大人還請慎言……”魚照月撇了李末一眼。
這位新榜魁首與她聽到的傳聞有着很大的出入,不似天賦異禀的高手,倒像是每天混吃等死的溜子。
“自大乾開國以來,天師府統禦天下捉妖師,護衛百姓平安,威望聲隆,在凡俗地位極高……享受如此香火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魚照月凝聲輕語。
作為天師府弟子,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着不可磨滅的信仰。
他們以此為榮,生死不渝。
“魚姑娘,天師府這麼厲害,怎麼還要我們洪門出手相助啊?
”李末盯着不遠處的天師宗祠,淡淡道。
“涉及歸墟,本就是洪門權責所在……更何況……”
魚照月略一猶豫,方才道:“如今天下,玄天館乃是大乾國教,天師府已然不似往日強盛,論及兵強馬壯,顯然不及前者……”
天師府最強盛之時,号稱有十萬捉妖師,實力之強,在朝中威望極大。
曆代天師,更是問鼎天下一流的強者。
隻不過,自從玄天館創立以後,這樣的情況便發生了改變。
最重要的是,天師府對于門人弟子要求極其嚴格,每個月都要進行【戒律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接受各種考驗,不合格者便要降級留職,甚至貶除天師府。
譬如色戒,天師府可是豢養了不少修為高深的狐狸精,貓妖,犬妖,美女蛇等妖鬼。
她們或變作風韻猶存的俏寡婦,或變作豆蔻初開的美少女,又或者變化為丈夫不在家的鄰家婦人……各色各樣,包君滿意,試探人性,放大欲望,讓你措手不及。
僅僅這項【戒律考】便不知放倒了多少天師府的弟子。
雖然同為朝廷官員,可是天師府的要求顯然更為嚴格。
“哪個幹部經得起這種考驗啊。
”李末喃喃輕語。
“什麼?
”魚照月愣了一下。
“沒……沒什麼……你們天師府果然是高風亮節,嚴以律己啊。
”李末輕歎道。
“所以,有時候人手不夠……”魚照月看了看四周,最終目光落在了李末的身上。
“你們洪門的人手呢?
”
“放心吧,我已經讓老陳将人手鋪開,把天師宗祠圍住了。
”
李末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魚照月。
“你們天師府也埋了高手吧。
”
魚照月眸光微跳,卻是沉默不語,看向别處。
燕雙嬰,乃是天下第一捉妖師留下的神秘妖物,壓在天師宗祠這麼多年……
即便這位至天師曾經說過,此物與天師府無緣,可他們又豈能不動心思?
如今,此物即将出世,若是沒有高手暗中潛伏,伺機窺探,那才有鬼。
“李大人,你們洪門有沒有情報……歸墟的高手會出現嗎?
”魚照月話鋒一轉,突然道。
“光天白日,哪來的這麼多歸墟高手!
?
”李末喝了一口馄饨湯,随口說道。
“人生山水有相逢……年輕人,我們又見面了。
”
就在此時,一陣輕笑聲從耳邊傳來,李末下意識循聲望去,卻是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位老乞丐,衣衫破敗,樣子邋遢,眉眼卻如含春風,桃花正開。
“是你……老東……老人家!
”
李末“蹭”地一下便站了起來,認出了眼前這個老乞丐。
當日在望玄城,便是這個老叫花子,狂窯子不給錢,被人給打了出來,碰上了李末,硬是訛了他十幾兩銀子……
李末離開望玄城之前,又碰見過一回,依舊是白嫖未遂,被人給轟了出來。
“白嫖老丐。
”
李末神色古怪,做夢都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地方再度遇上這個老東西。
“小兄弟,我就是咱們有緣。
”
老乞丐咧着嘴,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将李末吃剩一半的馄饨攬到了自己的面前,毫不客氣地享用起來。
“這位是……”魚照月怔然問道。
“他是……”李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介紹。
“我們一起逛過窯子。
”老乞丐脫口而出。
魚照月美眸輕凝,看向李末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這位新榜魁首果然與傳言中的大不相同,竟然跟一位老乞丐一起逛……窯子!
?
“你可别瞎說……明明是我出錢,你逛……”
李末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覺不對,看向魚照月,後者的神情變得更加古怪。
這位洪門督軍使的癖好比她想象得還要另類。
“小兄弟,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她是你媳婦兒?
”
老乞丐瞥向魚照月,也不等李末回答,咧着嘴,露出一口黃牙。
“丫頭,你要體恤你男人,夫妻日子久了便如古人所言……“
“嗯!
?
”魚照月露出疑惑之色。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說到這裡,老乞丐咧嘴一笑:“自然是要換換口味。
”
“什麼亂七八糟的。
”李末白了一眼:“老東……老人家,你别瞎說,她可不是我媳婦兒。
”
“我就說嘛,你命這麼硬,一般的丫頭可受不住。
”
說着話,老乞丐晃晃悠悠站了起來,卷起的袖子擦了擦嘴,看向李末的眼神變得飄忽不定,滿口的黃牙更是泛起别樣的異彩。
“你這麼看着我幹嘛?
”
“小兄弟,你要走大運了。
”老乞丐眯着眼睛道。
“走哪門子大運?
”
“百冤養主,諸災奉身!
”
“什麼意思?
”
李末盯着突然變得神神叨叨的老乞丐,下意識問道。
“人似千千網,因果相交生……”
人生在世,彼此之間的關系是因果注定的,或為朋友,或為親人,或為貴人,或為仇人,或為路人……
但是有一種關系最為特别,彼此結怨,糾纏不斷,一方以仇相報,卻總是失敗,反而滋養對方,所結冤怨則越來越大。
“這種人百殺百敗,每次帶來的災劫都會成就對方……此消彼長,冤殺越大,下次帶來的災劫也就越大……”
“如此循環往複,不死不休。
”老乞丐似有深意地看了李末一眼。
“那就不是割韭菜!
?
”李末喃喃輕語。
“在古老的道書中,稱之為冤種。
”
老乞丐咧着嘴,輕笑道:“小兄弟,你很快就會遇上你的【冤種】了,而且還是一顆【大冤種】,這不是走運又是什麼?
”
“開玩笑?
”李末自然有些不信。
老乞丐大笑轉身,剛走出兩步,突然駐足:“小兄弟,冤種雖好,百殺百敗……可是如果讓他得手一次,便是你萬劫不複啊。
”
話音落下,老乞丐晃晃悠悠,走向遠處,混入人流之中,便再也難尋身影。
“這是位高人嗎?
”
魚照月看着老乞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就是個騙子……”李末無語,低頭看着連湯都沒有剩下的空碗。
“這世上哪有什麼冤種!
?
”
說着話,李末起身,走向天師宗祠。
……
“裘百尺!
?
你區區一個獄門管事,竟然能夠代表少府主!
?
”
就在此時,天師宗祠内,焚火堂。
唐寄舟冷冷地盯着眼前這位平平無奇,眸光卻無比邪性的男人。
身為天師宗祠的祭司,他可是【上苗境】的高手,比起當日的袁長卿隻怕還要強上三分。
正因如此,唐寄舟在天師府的身份并不低,否則也不會成為這天師宗祠的祭司。
在天師府混迹多年,他很清楚楚念心的地位,也知道這位少府主骨子裡的孤傲與清冷,尋常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更不用說還能代表她前來主事。
念及于此,唐寄舟再度打量了裘百尺一眼,卻依舊看不出有任何特殊之處。
以他掌握的情報,這個裘百尺不過是玄天館【獄門】中一個平平無奇的管事,身份低賤,萬不可能與楚念心扯上關系。
唐寄舟當然不知道,眼前這個所謂的裘百尺早已被齊羽……不,是被黑天【噬身轉生】。
“唐兄有任何疑問都待以後,如今最重要的應該便是藏在地宮裡的那件妖物吧。
”裘百尺淡淡道。
“燕雙嬰!
”
唐寄舟目光猛地一沉,提及地宮,他便知曉眼前此人确是代表楚念心無疑。
“唐兄守護于此,布下天羅地網,不就是為了等待那件妖物出世嗎?
”裘百尺淡淡道。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那我還說什麼?
”
唐寄舟按耐住心中的諸多疑惑,沉聲道:“說出你的來意吧。
”
“我能幫你掌控那件妖物。
”裘百尺淡淡道。
“你幫我?
”唐寄舟嗤之以鼻。
“自至天師一降,燕雙嬰藏于地宮深處,你連進入資格都沒有……還能幫我?
”
地宮幽藏之地,森嚴禁處,即便是天師府的弟子也無法輕易進入。
“你太自信了。
”
裘百尺揮舞袖袍,空氣蕩漾,泛起漣漪,一道光影緩緩浮現,若有似無。
幽寂森然的地宮深處,竟有兩道身影浮現,出現在了那本不該出現的地方。
這兩人不是旁人,卻是燕紫霞和紀師無疑。
“怎麼會?
怎麼會有外人能夠進入地宮?
”唐寄舟看着眼前一幕,原本自信從容的面龐陡然顫抖,露出不信之色。
身為祭司,他掌握宮禁,怎麼可能會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悄然無聲地進入地宮?
這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個女人不簡單,她繼承了至天師的一脈傳承。
”裘百尺盯着光影中的燕紫霞,眼眸中迸發出熾烈的渴望。
當年江無妖斬殺黑天,留下了降魔寶印。
這一脈傳承最終卻于九百年後,落在了燕紫霞的手中。
所以她才能感受到【燕雙嬰】的氣機,悄無聲息地進入到了天師宗祠的地宮。
那件妖物沉睡九百年,便是在等待那有緣人。
“燕紫霞……她姓燕!
?
”唐寄舟若有所悟。
當年,至天師存妖物于宗祠,曾經說過,九百年後,必有人來取。
如此緣分,這位天下第一捉妖師隻留下了一個字的線索……
燕!
!
!
“緣來就是她。
”唐寄舟的眼中閃爍起兇戾之色。
很顯然,這個女人便是掌握【燕雙嬰】的關鍵。
“現在你相信了?
”裘百尺淡淡道。
唐寄舟深深看了對方一眼,他很清楚,這個男人果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你需要什麼?
”
“我要她。
”裘百尺舔了舔嘴角,盯着燕紫霞的雙眸透出無法抑制的渴望。
“沒問題……這個女人進入地宮,便是甕中之鼈……一旦【燕雙嬰】落入我手,她就是你的裡……”
唐寄舟爽快地答應了,對他而言,那件妖物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女人……
他可是養了三百多個美姬。
“封死地宮,我可不想有任何意外。
”裘百尺沉聲道。
“放心……在我掌控之中,就算是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唐寄舟淡淡道。
……
天師宗祠,地宮。
牆壁上的銅燈内燃燒着明黃色的油脂,據說,這是來自東海妖鲸的内髒油脂,一旦燃燒,可保百年不滅,淡淡的香氣還有滋養靈苗之效。
“你竟然能夠潛入地宮?
剛剛的禁制,你是怎麼……”
魚照月死死地盯着李末,簡直不敢相信。
就在剛剛,兩人進地宮如入無人之境,李末的氣息恍若枯石,就連站在旁邊的魚照月也仿佛變成了一條死魚。
“我養了一隻蠶寶寶,他睡覺的時候就跟死了一樣。
”李末漫不經心道。
“你們天師府真是大手筆,建造這麼一座地宮得花多少銀子啊。
”
李末的靈覺輻散出去,竟是無法窺伺整座地宮的全貌。
“宗祠地宮,固若金湯,所以才能用來幽藏【燕雙嬰】……”魚照月不由地看向地宮深處。
那件傳聞中的妖物,便在那裡。
“嗯!
?
”
就在此時,李末突然停駐腳步,臉上浮現出一抹異色。
“怎麼了?
”魚照月開口詢問。
“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李末眉頭微皺,看向幽靜又仿佛沒有盡頭的地宮。
“什麼聲音!
?
”
“嬰孩的哭聲!
”
李末捂着耳朵,隻覺得那哭聲越來越大,震天動地,妖魔詭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