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如同狐狸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人間。
荒郊野外,義莊門前,搖曳的燭火将李末的影子拉得老長。
“師傅,真的有人。
”沉虛忍不住道。
“不是人,難道是鬼?
”徐正一瞥了一眼李末。
“請問,能否借宿一晚?
”李末開口詢問。
五天前,他跟着天角尋到此地,原本的枯塚卻已空空如也。
顯然,那具妖屍靈智不小,并非這一處巢穴。
無奈,李末隻能讓天角前去探尋,自己則暫且在這城外歇腳。
“行人不走夜路,孤魂不闖陽宅。
”徐正一随口刀。
“嗯!
?
”李末不明所以。
“師傅讓你進來。
”沉虛倒是熱情,招呼着李末進門。
他每天守在義莊,除了徐正一,面對最多的便是屍體。
好不容易見到活人,他自然欣喜不已,表現得極為好客。
“多謝。
”
李末走了進來,看着滿眼的棺材,腐臭之氣幾乎溢滿了半間屋子。
他平日裡妖鬼的屍體見過不少,反而人屍卻甚少看見。
“你别害怕,他們一般不會起來的。
”沉虛趕忙安撫起來,生怕李末走了。
“一般!
?
”
“呵呵呵……”
沉虛幹笑了兩聲,便要将李末引進後院,一轉身,勐地碰上棺木,棺蓋劃落,露出一具男屍,傷痕累累,遍體斑駁,幾乎沒有一塊好的地方。
“這人怎麼死的?
”李末啧啧稱奇。
這是遇上了什麼妖孽?
生前竟然受到如此慘遇。
“他……”沉虛掃了一眼,欲言又止。
“城裡的王屠夫,帶着妻子回娘家省親,誰曾想半路遇上山賊,十幾名膀大腰圓的大漢将其圍住,劫了财帛不說,竟然聲稱,他們久在山中,好久沒有開開葷了……”
說到這裡,沉虛不自然地别過頭去。
李末聞言卻也聽出了話中的意思,暗歎這對夫妻悲慘的命運。
“王屠夫聽見這話,哪裡還不知道對方的意圖?
他看着自己千嬌百媚的妻子……”
“真是有情有義啊。
”李末看着王屠夫的殘軀,忍不住贊道。
危難時刻,奮不顧身,為了保護妻子,搏鬥十幾名山賊,難怪連全屍都未曾保全。
“不,他将妻子獻了出去,任由享用,隻求對方放過他們一條生路。
”
“嗯!
?
”李末愕然:“那他怎麼……”
“最後,在妻子絕望的目光中,王屠夫被那夥山賊拖進了小樹林!
”
“……”
沉虛将棺材闆重新給王屠夫蓋上,保存了他最後一絲體面。
此刻,徐正一燃起清香,走到神龛前,對着上方拜了又拜。
此刻,李末方才注意到正堂處竟然供奉着一把青銅古劍,上面赤血如斑,早已化為印記。
“這是……符文兵器!
?
”李末目光微凝,不由脫口而出。
“嗯!
?
”
徐正一身軀微震,忍不住側目望來,重新打量起李末來。
“小兄弟,好眼力,想不到還是修行中人。
”
“得了皮毛而已。
”李末随口道。
“這世上,沽名釣譽者太多,得了三分皮毛,便敢言七分道行,像你這麼實誠的人可不多了。
”
徐正一澹澹說着,他手持清香,神情極為恭敬虔誠,仿佛那高高在上的青銅古劍便是他的生命,便是他的信仰。
“大叔是捉妖師?
”李末忍不住問道。
他想不到這小小的義莊内竟然藏着一把符文兵器,看樣子年代久遠,尤其是劍柄處,包漿發亮,不知傳了多少代。
“我們是斬屍人。
”
“斬屍人?
”
“隻斬屍,不捉妖。
”徐正一輕語道。
“我們這一脈,世代斬屍妖,已經傳了七輩了。
”沉虛忍不住道。
稚嫩的臉龐湧現出一抹傲然之色,仿佛抓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夠告訴别人,他們并非隻是人人嫌棄的守棺人。
黑夜潛藏之下,他們的祖上也曾仗義持劍,斬殺妖屍。
“多嘴。
”
徐正一眉頭挑動,厲聲呵斥。
“帶小兄弟去休息吧。
”
李末本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可是問聽此言,卻又咽了下去。
夜深了,李末被帶到了一間偏房,屋裡隻有一張木闆床,實在簡陋得很。
“我叫沉虛,請問……”
沉虛站在門旁,向着李末投去詢問的目光。
“我叫李末。
”
“李大哥,你今晚就住這裡。
”沉虛極為熱情。
“小沉,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特别厲害的……屍妖!
?
”李末突然問道。
“特别厲害的……”沉虛面神情微變。
“當真有?
”李末眼睛亮起,這師徒兩果然知道内情。
沉虛欲言又止,看了看門外,方才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
“西陵城外确實藏着一頭厲害的屍妖,聽師傅說,他已經修成了九爐之境……”沉虛歎息道。
“我師傅的兄長,還有太師傅……全都是死在那頭屍妖的手裡。
”
“還有這等淵源?
”李末微微動容。
“我們這一脈傳了七代,從太師傅那輩起,便與這頭屍妖結下大怨,立誓要将其除掉。
”
說到這裡,沉虛忍不住看向屋外。
“那也是師傅最大的心願。
”
徐正一年輕的時候跟随師傅,師伯,還有師兄獵殺過那頭屍妖,當時他還未修成九爐之境。
結果,最終隻有年幼的他活了下來。
他的一條腿也是在那場大戰中廢掉的。
從那時起,誅殺此妖便成為了他活着的意義。
李末沉默不語,斬屍而身殘,至親殒命,獨自苟活,這樣的大恨滔天難平。
怪不得徐正一能夠枯守這義莊幾十年。
“你知不知道那頭屍妖的藏身之處?
”李末忍不住問道。
“不清楚。
”沉虛搖了搖頭。
“小崽子,你是送人還是送葬?
死哪兒去了?
”
就在此時,徐正一暴怒的聲音從前院傳來。
“李大哥,你早點休息。
”
沉虛如同兔子一般,急吼吼地竄了出去。
“這地方還真來對了。
”李末眼睛微微眯起,轉身躺在了床上。
圓月西墜,黑雲橫渡。
到了後半夜,清冷的義莊突然泛起了奇異的聲音,高挂在神龛上的青銅古劍突然勐地顫動,發出一聲警惕般的長吟。
“來了!
”冰冷的聲音在月夜下驟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