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這會僅有六十來塊前，即便全拿出來……也距離三百塊還差一大截，而他平日裡就算再不怎麼花錢，可像牙膏、肥皂這些生活消耗品，每隔一兩月是必須要買的。

　　面露為難，溫啟明看著秦雅晴，希望秦雅晴能給他充足的時間，來還那麼一大筆錢。

　　「你現在能拿出多少？」

　　秦雅晴像是沒看到溫啟明眼裡的意思，她此刻已然看不出對溫啟明有一絲一毫的感情，眼神冷靜得簡直不像她。

　　「五十，我先還你五十，你看可以嗎？剩下的……剩下的我……我給你寫張借條，等我有了，我再還你。」

　　溫啟明能對秦雅晴進行PUA，自然不是什麼蠢貨，他看得出秦雅晴眼裡對他沒了愛意，知道三百塊錢是必須得還，且看得出慢慢還不太可能，隻能試探著說出他的意思。

　　「時限？」

　　秦雅晴問。

　　「這……」

　　溫啟明想說十年，畢竟家裡壓根不給他寄錢票，而他在喬興屯下鄉，一年到頭也領不到幾個錢，哪怕是十年，還起來估計都夠嗆。

　　「三年，最多三年，要是三年後你沒還清，我會去你找你父母討要。」

　　表情木然，秦雅晴說：「借條和錢儘快交給我。」

　　「我知道了。」

　　溫啟明覺得異常憋屈，卻又自知不能在秦雅晴面前表現出來，他回了句，轉身準備回宿舍，就在這時，秦雅晴朝他戴的腕錶掃了眼，說：「就那塊腕錶的成色，賣個六七十塊應該有很多人要。」

　　聞言，溫啟明提起的腳在半空滯了下，很快，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提步徑直走向知青院。

　　望著他的背影，秦雅晴強忍著的淚水溢出眼角，她忙擡手擦拭，奈何根本沒用。

　　「問清楚了？」

　　宋嵐和秦博延走過來，宋嵐淺聲詢問。

　　「嗯。」

　　秦雅晴點頭，接著連打好幾個哭嗝，說：「他沒喜歡過我……哪怕他沒有直接說出來，可他站在我面前沉默，就已經說明他確實不曾對我動過心……我在他眼裡就是大傻子，是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既然認清了自己，你還哭個什麼勁？」

　　秦博延不耐煩說：「難不成依舊想倒貼？」

　　「沒，沒有……」

　　秦雅晴搖頭，哽咽說：「我和他把話全說明白了，並且要他還我三百塊錢。」

　　「對方歸還？」

　　宋嵐問。

　　「嗯，他答應還我，不過他目前隻能拿出五十，剩下的會給打借條，如果三年內不還清，我就去找他父母討要。」

　　聽秦雅晴這麼說，宋嵐倒覺得這個小姑子還是有點腦子，還有得救，心中不由暗鬆口氣，表情明顯變得柔和。

　　「你去收拾東西吧。」

　　宋嵐說：「被褥和臉盆那些不好帶的，你送給和你關係好的知青，免得在路上成為累贅。」

　　「我聽大嫂的。」

　　她那套被褥已經用了好幾年，哪怕沒少晾曬，可在冬日夜裡的禦寒程度早大不如前。

　　「這兩包奶糖你拿去分給其他知青甜甜嘴。」

　　示意秦博延把手上的旅行包抱在懷中，宋嵐拉開拉鏈，從中取出兩包大白兔奶糖遞向秦雅晴：

　　「同在一個地方做知青也算是緣分，你如今要走了，就當是告個別。」

　　「不用。」

　　秦雅晴不接。

　　「拿著。」

　　將兩包大白兔奶糖塞到對方手上，宋嵐說：「需要我和博延幫你收拾嗎？」

　　「我自己可以。」

　　能有什麼好收拾的？

　　鋪蓋卷和臉盆不帶，其他東西裝一個行李箱，用不了多長時間。

　　「大嫂，咱們要不先去開證明？」

　　秦博延這時忽然提議，沒等宋嵐回應，他又說：「開好證明，咱們再過來，然後從這直接去鎮上，如果時間趕得上的話，

　　順便到公社知青辦和派出所辦其他手續，要不然，咱們就得在鎮上找個招待所住一晚。」

　　「大妹，你的意思呢？」

　　宋嵐問秦雅晴。

　　幾乎沒怎麼思索，秦雅晴說：「去屯裡找大隊長開證明，我回來再收拾東西不遲。」

　　她想儘快離開這裡！

　　「那就走吧。」

　　宋嵐自是沒意見。

　　有秦雅晴在前面帶路，三人不多會就來到大隊長家。

　　礙於時間緊，宋嵐面對大隊長道明來意後，從旅行包中取出一包白糖和兩瓶水果罐頭，及一包紅糖，感謝大隊長數年來對秦雅晴的照顧。

　　「你確定是要回城？」

　　在宋嵐和大隊長交談時，關杏兒盯著秦雅晴看了好一會，她走上前，神色有些不明，低聲問了句。

　　「有話你可以直說。」

　　秦雅晴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我就是確認下。」

　　關杏兒心裡特別高興，面上卻不顯，她說：「其實你回城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放心，我和溫啟明沒有任何關係，你想和他好隨意便是。」

　　雖和溫啟明把話說透了，兩人也算是徹底撕開，可要秦雅晴真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她暫時做不到，但她不想被關杏兒看笑話。

　　「我知道你挺不甘心，可在這喬興屯，你根本幫不到溫知青什麼，而我，卻可以讓溫知青少受點罪，

　　正因為知道和我處對象的好處，溫知青才選擇和你分手的，你還是看開點比較好，別為了這事就怨溫知青，或是恨我。」

　　關杏兒眼底閃過一抹得意，說：「和你比，我雖沒你好看，沒你有文化水平高，但我也是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

　　等到明年開春，溫知青就能到鎮中心小當老師，這可是我讓我爸托關係給安排的，現在告訴你，我可不是顯擺，隻是讓你清楚，你和溫知青是真得已無可能。」

　　「說完了嗎？」

　　秦雅晴問。

　　「急啥？」

　　關杏兒說：「溫知青要去鎮小教書，他就必須得和我結婚，好了，我要說的都說完了，祝你回城後能嫁個好男人，省得把心思依然寄托在溫知青身上耗日子。」

　　「大妹，你們在說什麼？」

　　別過大隊長，宋嵐走至門口，見關杏兒站在秦雅晴身旁，壓低聲音，又是顯擺又是嘚瑟她和溫啟明快要成為真正的一對兒，心中不免對關杏兒生出幾分厭惡，隻覺對方是個眼皮子淺的。

　　同時對秦雅晴多出幾分欣慰。

　　定力不錯，沒有因關杏兒說的那些話當場情緒外露。

　　是的，宋嵐把關杏兒所言聽得一清二楚。

　　秦博延同樣有聽到，他這會兒站在宋嵐身旁，淡淡地瞥眼關杏兒：「同志你口中的溫知青在你心裡是塊寶，但這不代表旁人心裡想的和你一樣。」

　　一瞬間，別說關杏兒本人尷尬、不知所措，就連大隊長兩口子，即關杏兒的父母，都感覺有點無地自容。

　　自家事自家知道。

　　溫知青和秦知青曾經是什麼關係，在屯裡雖沒大面積傳開，可隻要有眼睛的，誰不知道兩人在處對象？

　　可就因為自家閨女一個勁向溫知青獻殷勤，硬生生把人一對兒拆散，這事著實好說不好聽。

　　大隊長兩口子在宋嵐和秦博延、秦雅晴三人面前有些心虛，然，他們哪裡知道，溫啟明選擇和他們閨女在一起，隻不過是一場算計。

　　就像當初算計秦雅晴時一樣，認為在秦雅晴身上有利可圖，於是製造機會，將秦雅晴拉入他編織的情網中。

　　發現再無利可圖，立馬如丟棄子似的，和秦雅晴一刀兩斷，轉頭找到新目標，繼續他新一輪謀劃。

　　總之，在宋嵐看來，溫啟明絕非良善。

　　現在關杏兒有多得意，來日勢必就有多痛苦。

　　隻因不出四年，溫啟明一旦通過高考回城，以對方冷心冷清、自私自利的心性，肯定會獨自離開喬興屯。

　　到那時，作為被拋棄的那一個，關杏兒，乃至關家，在喬興屯的日子無疑會成為大家談論的焦點。

　　除非關杏兒有面對流言蜚語的勇氣，否則，不死怕是也得精神出問題。

　　-

　　三人別過大隊長返回知青院這邊，宋嵐把秦雅晴放回旅行包中的兩包大白兔奶糖取出，重新遞迴她手中，說：「我和二弟在這等你，你慢慢收拾，不急。」

　　大不了在鎮上的招待所住一晚，明中午再去知青辦和派出所辦手續。

　　「我很快的。」

　　秦雅晴說著，提步走向男知青宿舍門口，正好周時揚開門出來，她索性給對方一包大白兔奶糖：

　　「這是我大嫂帶來的，你拿進屋裡給大家分發，就說我要回去了。」

　　「你……」

　　周時揚有預感到秦雅晴今個會被家人帶走，卻沒想到真聽秦雅晴親口說出，心裡一時間五味雜陳。

　　「等會我再和你說。」

　　猜到周時揚想說什麼，秦雅晴不由換個話題：「麻煩你喊溫知青出來下。」

　　「……好吧。」

　　嘴角動了動，周時揚終點點頭，拿著秦雅晴給的大白兔奶糖轉身進屋，不多會，溫啟明走出，他什麼都沒說，直接遞給秦雅晴五張大團結和一張借條。

　　秦雅晴毫不猶豫收起來，而後，她也沒搭理溫啟明，走向女知青宿舍。

　　「秦……秦雅晴！」

　　到底沒忍住，溫啟明望著秦雅晴的背影喚了聲。

　　「有事？」

　　停下腳步，秦雅晴回頭，眼波異常平靜。

　　「聽周時揚說你要離開這了，是嗎？」

　　溫啟明這會的心情異常複雜。

　　「和溫知青有關？」

　　秦雅晴問。

　　「……」

　　溫啟明怔住，須臾後，他滿嘴苦澀，說：「我這還不是欠你兩百來塊錢，你回去了……我要怎麼還你？」

　　「用不著一次次還，我會在期限到前和你聯繫。」

　　留下話，秦雅晴收回視線，推開女知青宿舍門，她一進去就走向她的鋪位，見李秋看向她，隨手遞上大白兔奶糖：

　　「我大嫂給的，讓大家甜甜嘴，麻煩你分發下，我得收拾東西。」

　　「你是要走了嗎？」

　　李秋接過大白兔奶糖，隨口問秦雅晴。

　　「嗯。」

　　秦雅晴點頭：「家裡已經給我找好工作，我回去後就能辦入職手續。」

　　「恭喜！」

　　李秋的神色很是真誠。

　　其他女知青表情各異，其中多是羨慕嫉妒。

　　能回城沒哪個願意繼續留在農村面朝黃土背朝天。

　　然，想回城不是一般的困難。

　　原以為秦雅晴這個從未沒收過家裡寄包裹的老知青、會一輩子紮根在這喬興屯……熟料，秦雅晴的家人竟突然出現，很乾脆利落要把人接走。

　　她們看走眼了！

　　日後秦雅晴就能在城裡享福，不像她們得繼續留在喬興屯吃苦受罪。

　　周時薇是羨慕嫉妒中的一員，她挺想對著秦雅晴噴幾句，卻又擔心堂兄得知真不再管她，無可奈何下，唯有用眼刀子來表達心中鬱憤。

　　而李秋不經意間瞧見周時薇的眼神變化，禁不住暗忖：有病吧？！前一刻羨慕嫉妒，轉瞬甩眼刀子，精神失常就去醫院看診啊，做什麼在這抽風？！

　　對於李秋的恭喜，秦雅晴輕扯嘴角：「謝謝！」接著，她說：「我會給你寫信。」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忘記！」

　　李秋眼睛發亮，她對秦雅晴是真抱著真心交往，要不然，就秦雅晴之前非溫啟明不可的執拗性子，

　　同屋住的普通知青，誰有閑心費唇舌去開導，甚至為對方的死腦筋暴躁、恨鐵不成鋼？

　　「忘不了。」

　　收拾好行李箱，秦雅晴說：「被褥和臉盆、碗筷那些我就不帶走了，你想用就自個用，不想用看著處理吧。」

　　「好。」

　　李秋應了聲，抱住秦雅晴，她說：「有點捨不得你走呢，但你能離開我又為你感到高興，一定要好好的！」

　　「你也保重！」

　　秦雅晴回抱住李秋：「等我領到工資就給你寄好吃的。」

　　「我嘴巴不饞，你可別破費。」

　　李秋搖搖頭，她鬆開秦雅晴，看著對方說：「不過你要是有什麼喜事，請務必通知到我，這樣我也好給你隨份子。」

　　「……好。」

　　秦雅晴怔了下，繼而點頭，她有聽明白李秋的意思。

　　——哪天她有了對象結婚，得知會一聲。

　　對象？

　　結婚？

　　被所謂的對象那樣傷害過，婚姻如今在她心裡很遙遠！

　　「秦雅晴！」

　　周時薇終究沒憋住，她在李秋送秦雅晴快要走出宿舍時，猛不丁喊出聲。

　　「……」

　　轉頭迎向周時薇的目光，秦雅晴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