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當天，顧家人起得很早。

　　今天有兩件大事要辦，一是送顧言去上學，二就是回紅山鎮配顧鈞過個元宵節。

　　顧言是正月十六開學，葉青蘭左算右算，也沒法在不折騰來折騰去的情況下，一家人整整齊齊地過個節，隻能白天和二兒子過，晚上跟大兒子過。

　　至於顧鈞和顧言兄弟倆，畢竟離得近，以後想聚有的是時間。

　　早上吃了元宵，送學小分隊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顧言挎著自己的書包，身穿新棉襖棉褲，還有雲歲歲給他買的青年服，背後背著被褥，裡裡外外都是嶄新的。

　　顧躍看著他腳上亮亮的新皮鞋，眼裡羨慕不已，鞋油還是他早上起來打的呢！

　　岩市工程大學離小洋樓不遠，但即便如此，拎著大包小包的一家人也累得夠嗆。

　　雲歲歲無比慶幸自己讓楊大娘和初一十一留在家的決定，不然抱著孩子得把她累個好歹。

　　幸好她比較熟悉流程，帶顧言去報了道領了鑰匙，又帶領大家一路找到了宿舍。

　　宿舍樓一共兩層，顧言就住在二樓。

　　這邊的住宿條件比岩大還差些，唯一一扇窗戶的窗框的木頭腐出了洞，用報紙塞上了，站在窗邊就感覺陰風陣陣，好像接通了地府。

　　不過這個年代的學生，能考上大學就已經是萬幸了，環境差點也沒啥。

　　他們來得早，宿舍裡還沒有人，大家便隨意了些，分坐在各個床鋪上休息。

　　顧言選了靠門左側的下鋪，葉青蘭想幫他鋪床，卻被他拒絕，他自己不緊不慢地整理了起來。

　　宿舍裡沒有櫃子，他的貴重物品隻能鎖在匣子裡放床下，衣服也包成一包塞了進去。

　　雲歲歲見狀便道：「不經常用的就放在小洋樓，什麼時候用什麼時候再去拿就行。」

　　她前幾天多配了一套鑰匙，今天早上已經給他了。

　　顧言點點頭，「謝謝大嫂。」

　　沒一會兒，推門聲響起，一個看起來有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棉襖，身後的行李也不多。

　　看到顧躍帶著顧小梨坐在床鋪上，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開口道：「你們是學生嗎？」

　　顧躍搖搖頭，老實回答：「不是，我就是在這歇歇。」

　　男人眼裡閃過一絲輕蔑，語氣又加強了幾分：「不是學生為什麼要在學生宿舍裡，還隨隨便便坐別人的床鋪？」

　　表情不算尖酸刻薄，但卻隱隱有些倨傲。

　　顧躍雖然性子跳脫，但畢竟還是個小孩，看到他如此嚴肅的模樣，頓時有些無措，連忙抱著顧小梨站了起來。

　　葉青蘭也以為是不是有啥她不知道的規矩，比方說不是學生不能碰宿舍床鋪？

　　唯有雲歲歲眉頭一擰，不悅道：「首先，這還不是床鋪，隻是幾塊木闆子，上面也沒有任何私人物品；其次，你們校規哪條寫著不是學生不能坐在這裡休息？哪怕覺得不妥，面對兩個孩子，你也可以用更溫和的方式提醒；最後，這個床位現在並沒有人，我們坐過之後也會把痕迹清理乾淨，你這樣咄咄逼人，很難讓人不懷疑你是在故意找茬！」

　　男人眉頭皺得更緊，目光朝她看過去，先是一怔，而後上下打量了一番，表情頓時溫和了下來。

　　他抿了抿唇，主動走上前，「同志你說得對，剛才是我太苛刻了，看樣子，你應該是這位同學的姐姐吧？」

　　葉青蘭活了大半輩子，太清楚這人為啥變臉這麼快了。

　　她直接擋在雲歲歲面前，中氣十足道：「不是姐姐，是嫂子！」

　　男人身形一頓，眼裡閃過可惜，但很快又調整好表情，恢復了傲氣的樣子：「你們好，我叫洪陽晨，是機械專業二班的新生。」

　　顧言不太想搭理他，但想到以後要在一起生活四年，也不好把關係鬧得太僵，便簡單地說：「顧言，法律一班。」

　　洪陽晨點點頭，眼神多了幾分輕蔑。

　　冷門專業，根本沒法跟搶手的機械專業比。

　　顧家人卻不管他怎麼想，一邊幫顧言整理，一邊叮囑他要好好學習。

　　從他們的談話裡聽出來，這個顧言還是從農村來的，洪陽晨對他更加看不起。

　　看穿著，還以為家裡多有錢呢，結果都是泥腿子！

　　不想著好好學習，凈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果然人窮志短！

　　隻是可惜了，這樣的人家竟然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媳婦。

　　而他這麼優秀，卻差點被個又黑又醜的村姑困在山溝溝裡……真是不公平！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這個洪陽晨竟然就把床位選在了剛才顧躍和顧小梨坐的那裡。

　　正好是顧言的對面，另一個靠門的位置。

　　雲歲歲看著與他的床位僅有兩步之隔的電燈拉繩，唇角不由勾了勾。

　　收拾好東西之後，一家人又去食堂和打熱水的看了看，主要是讓顧言認認路。

　　還沒正式開學，食堂也還沒有飯吃，不過有之前的菜單，看起來和宿舍一樣簡陋。

　　一家人去國營飯店吃了午飯，就沒再跟顧言一起回學校，孩子長大了，總不能時時活在家人的庇護下。

　　雲歲歲想給顧言拿些生活費，卻被他拒絕了，理由是大學生每個月都有補貼，不能再朝家裡要錢。

　　雲歲歲心裡覺得補貼那點錢根本不夠幹啥，吃一頓好的就沒有了，她之前每個月也有十幾塊工資，都沒太當回事。

　　不過顧言堅持，她也不好硬給，不然顯得她不太符合艱苦樸素的社會風氣。

　　葉青蘭卻覺得兒子懂事了，抱著他哭了一通，雲歲歲好不容易把她哄好，可回去的路上眼睛還是紅紅的。

　　而顧言回到宿舍之後，發現又來了三個舍友，看起來沒比他大太多，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幾人看到他，笑容熱情地打招呼，看起來比那個姓洪的好相處多了。

　　韓壯實問：「不是說食堂還沒開嗎？顧言，你身上咋有股飯味？你上哪吃的，我也餓了，一會兒去整兩口！」

　　開放之後，有名的飯店雖然還隻有國營飯店一個，但小吃攤和私家小館卻冒出來不少，隻是暫時都還偷偷摸摸的，生怕政策回彈。

　　顧言如實回答：「國營飯店。」

　　「嚯，有錢人吶！」

　　韓壯實沒帶惡意地說笑道：「國營飯店太貴了，我可吃不起，還是等飯點去看看有沒有小攤吧！」

　　自以為知道實情的洪陽晨卻冷笑一聲：「裝。」

　　顧言壓根不搭理他，自顧自地睡起了午覺。

　　其他人也覺得洪陽晨好像腦子不正常，剛來一天就好像大家都欠他似的。

　　真以為年紀大就是前輩了，別人都得聽他的？

　　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