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新生的希望」
眼瞅著那醫生的反應,林昭眼睛一亮,腳步匆匆地進了病房。
李嵩僵坐在床邊,久違的輕鬆感從傷腳處傳來,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他、他這是好了?!
該不會…是做夢吧?!他下意識擡手,狠狠掐了把大腿肉,那刺痛感格外真切。
李嵩這副丟了魂兒的模樣,倒把林昭看愣了。
她忍不住出聲:「……感覺怎麼樣了?」
心裡卻直犯嘀咕:怎麼醫生一個個像丟了魂,這位又傻坐著不吭聲?到底成沒成啊?急死人了!
林昭的聲音瞬間驚醒夢中人,李嵩猛地一激靈,倏然回過神。
他霍然起身,像是為了確認什麼,恍惚地擡起腳,小心翼翼地邁出了第一步。
腳下傳來的不再是酸痛,也不是熟悉的麻木無力,而是久違的、清晰無比的支撐感!
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猛地一顫。
他不自覺加快步子……
傷處再無半分阻澀遲滯之感,一股流暢而沉穩的力量從足底升起!
李嵩的步子由試探到順溜,每一步都踏得異常堅定、異常有力!
門口,正焦灼張望的元湘,一眼捕捉到病房裡大步流星的青年,她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微張著。
「李,李同志?」她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發顫,「你,你的腿……好了?!」
這這這……這才過去多久?!
明明早上那會兒,他走得快些還一顛一跛的,這才不過兩三個鐘頭!他竟能這般大步流星?!!
李嵩笑了,那笑容是元湘從未見過的神采飛揚、自信逼人!
他雙眼亮得灼人,嘴角咧開,露出滿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這個話不多的青年,此刻胸中被狂喜灼燒著!
他一個箭步搶先走向元湘,停在她面前,眼尾微微泛紅,隻一遍遍地、激動得語無倫次地道:「好了!全好了!元湘同志!我的腿……好了!!」
那聲音洪亮如鍾,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也穿透小小的病房,直透走廊。
能挺直腰桿,大步流星地走路,誰甘心當一輩子瘸子?!
李嵩激動得胸膛劇烈起伏,恨不能仰天長嘯。
隻有經歷過跛行之苦的人才知道,能像常人一樣踏踏實實地走路,到底有多痛快,多他娘的自在!
元湘也被這巨大的喜悅衝擊著,好半晌才找回聲音,「……太好了,恭喜你!」
這邊歡欣鼓舞,病房裡其他人也被這股近乎奇迹的真實點燃了!
有人按捺不住興奮當場叫了起來。
有人抱著那條常年無力的胳膊喜極而泣。
更有腿腳不便多年的,跌跌撞撞衝出病房跑到樓下,雙手攏在嘴邊,朝著天空放聲大喊:「我能跑了——!老子的腿,他娘的又能跑了啊啊啊啊!!」
瞧著這一張張激動的臉,林昭感覺眼眶發熱。
她緊緊攥住顧承淮的手,連聲道:「有用!葯真的有用!三哥不用轉業,他能留在部隊了!」
顧承淮心頭也掀起波瀾,激蕩的情緒久久難以平息。
他眼眸驟然一深,瞬間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這葯分量太重,這樣大的功勞,足以替孟家平反。
腦中閃過幾個分量不輕的名字。
他薄唇緊抿,已在心底飛快地開始篩選那條……效率最高、最有把握的關係。
機會,必須抓住!
林昭心潮澎湃,一把扯住丈夫袖子急聲催促:「顧承淮,快,我們回東風大隊,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三哥,讓他儘快用藥!」
「那……供銷社不去了?」顧承淮眉梢微挑,看著她這急吼吼的樣子,眼底帶了絲笑意。
林昭被問得一滯:「呃……」
臉上的激動勁兒還沒褪,理智卻慢慢回籠。
她頓了一下,「還是去吧。」
來都來了。
跟元湘打了聲招呼,夫妻倆又去了供銷社。
供銷社這會正清閑,沒幾個客人。
櫃檯前的售貨員各自撥拉著算盤理貨,關係好的時不時說句話。
唯有李芬,一顆心早飛到縣醫院去了。
她惦記著弟弟李嵩,手裡的毛衣針有一下沒一下地鉤著,心不在焉的,針尖兒直往自個兒指尖上戳,她索性把活兒一撂,兩根眉毛擰得死緊,唉聲嘆氣就沒停過。
林昭悄沒聲兒地踱到她櫃檯前,背著手,故意拖長了調子:「嗯哼……」
顧嬋最先瞧見弟妹:「昭昭?你今兒咋出門了?」
「出來辦點事。」回答大姑姐的話,林昭看向李芬,笑眯眯地說:「芬姐,我和顧同志剛從縣醫院出來,聽說了一件大好事兒,芬姐想……」
「知道是什麼嗎」幾個字還沒吐嚕出來…
李芬整個人像裝了彈簧似的猛地彈起,腹部撞到硬木櫃檯發出砰的一聲,疼的她眉頭一皺。
她沒心思理會,扣住林昭的手,「……昭昭,你的意思是……?」
李芬目光火熱地盯著她,神情希冀,「我弟……沒事?!對嗎?」
「你說好事,好事就是……他啥事沒有,平平安安的,是不是?」
林昭鄭重點了下頭。
笑聲清亮。
「李同志好得很!不僅沒事,他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跑跑跳跳了!」
得到準信兒,李芬像是卸了全身力氣,身子一軟重重坐回闆凳。
她是個要強的人,怕被人看見自己落淚,背過身去,眼淚嘩的湧了出來,大顆大顆砸在水泥地上,綻出一片深色印記。
過了沒半分鐘。
李芬狠狠抹了把臉,猛地回過身,眼圈微微發紅,可眼裡像點著兩盞燈,嘴角壓都壓不住地往上翹。
「好!好啊!人沒事就好!臭小子害我一宿沒閉眼,早上幹活都神思不寧的,要不是你大姑姐幫忙,我差點沒鬧出笑話。」她嘴上埋怨著。
顧嬋溫聲安慰:「誰都有著急上火的時候。」
話說完,她挨個看林昭和顧承淮,問弟妹:「昭昭,你倆去醫院幹啥?身子不爽利了?」
「都好著呢。」林昭道,「聽說縣醫院今天搞試藥,順道去瞅瞅熱鬧。」
絕口不提那葯是四哥的功勞。
「沒不舒服就好。」顧嬋剛還以為,昭昭肚子裡又有了。
她不希望弟妹再生,承淮家四個崽,有兒有女的,夠多了!再生也行,她和娘都能幫忙帶,可,即便她們凡事不讓弟妹沾手,她也累啊,那懷胎十月、生產鬼門關的苦,誰遭過誰知道!
顧嬋暗暗打定主意,找機會好好點一點弟弟。
這時,李芬從櫃檯底下翻出一包東西,啪的拍在林昭面前。
「昭昭,你的端午節禮,供銷社發的,你一直沒來。」那聲音裡的洪亮勁兒,跟之前判若兩人。
林昭略感意外,接過掂了掂。
打開一瞧:有一壺油,約莫兩斤,兩塊印花香皂,一捆紮得緊實的生粽子(六個),五個鹹鴨蛋。
好重的禮!!
「這麼大手筆?!」
李芬眉毛揚得老高,滿臉掩不住的得意。
「那是!咱們供銷社效益好,這福利待遇,全縣裡數都是這個!」她驕傲地豎起大拇指。
「周圍廠礦不算少,可供銷社就咱這一家!採購員們跑斷了腿拉回的稀罕玩意兒,貨架子還沒擺滿呢,消息靈通的就搶光嘍!效益好得冒泡,節禮自然跟著水漲船高!」
林昭分出兩個粽子,兩個鹹鴨蛋,「啪嗒」放在顧嬋櫃檯上,沒等她開口推辭,一把抓住顧承淮的胳膊,「走啦大姐,回頭見。」
人拉著丈夫往外溜。
「哎!昭昭!你這……」顧嬋抄起東西,匆忙追上,想還回去。
剛追到門口,卻隻看見一輛自行車嗖的竄出去老遠。
車後座,林昭朝大姑姐揮手。
清脆嗓音呢穿過街道。
「大姐,我們一家補的節禮,給兩個石頭吃。」
顧嬋抱緊東西,胸口滾燙。
她抱著沉甸甸的心意回了櫃檯。
看到顧嬋東西沒還回去,李芬等人一點也不吃驚。
「哈哈哈,我猜到你還不回去。」李芬笑得那叫一個敞亮,「我就說嘛!昭昭給你的……你還能還回去?她那姑娘啊……我跟她打交道不算多,但能看出,她想乾的事,沒一樣辦不成!」
笑罷,她又安慰顧嬋,「你們是一家人,互相幫襯是應該的,你也別太見外。她願意給你,說明和你這個大姑姐親。」
李芬在這供銷社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姑嫂不和、妯娌鬥嘴那是家常便飯,可像她倆這樣透著真親熱的……
嘖嘖,稀罕!真稀罕!
顧嬋咀嚼著李芬那句「和你這個大姑姐親」,嘴角上揚著。
昭昭和她親嗎?
真讓人高興啊!
下午,大石頭和小石頭看到娘帶回家的東西,猜到是好吃的,眼睛唰的亮起來。
「娘,是吃的?」粽子用粽葉包著,還很硬,小石頭看不出是吃的,但他認識蛋蛋,摸上那幾枚鹹鴨蛋,神情期待。
「是啊,你三舅媽送的。」顧嬋笑道。
她揚揚手上的生粽子,「這個也是吃的,是粽子。」
大石頭問:「端午節吃的粽子?」
糯米不好弄,兩個石頭沒怎麼吃過粽子。
「對。這粽子是供銷社的端午節福利,統共就幾個,你們三舅媽捨得給你們,要記得她的好,長大後孝順她,知道不?」顧嬋自己知恩圖報,也是這麼教兒子的。
兩個石頭鄭重點頭。
小石頭好奇粽子的味道,問:「娘,今天能吃粽子嗎?」
顧嬋道:「能啊,我洗把臉給你們煮。」
「不用,我自己煮,娘去歇著。」大石頭心疼他娘辛苦,拿上生粽子就要進竈房。
快走到竈房門口,又駐足,扭頭看向顧嬋,「娘,要剝開外面的殼子嗎?」
「不用,就那麼煮。」顧嬋說,「煮兩個小時,再悶一悶,這樣好吃。」
「這麼久啊!」大石頭表示長見識了。
然後揪著弟弟的後脖頸去竈房,「你燒火……」
……
顧嬋帶東西回來的時候,被衛大嫂看見了。
知道衛向東不好惹,她沒敢直接上門,卻跑去挑撥衛老太。
原本想給兒子討點好東西,沒成想反被噴了個狗血淋頭。
「都分家了,還眼饞人家竈台上的油星子!可要點臉皮吧!甭管二房有啥,那都是人家的,再這麼探頭探腦地惦記,走出去別說是我老衛家的兒媳婦,我嫌丟人……」
老太太心裡門兒清著呢。
就算分了家,老二兩口子吃啥好的,從不忘孝敬她,倒是老大家的,別說肉,吃個雞蛋都怕她這個婆婆佔便宜。
老太太都土埋脖子的人了,還能叫你當槍使?
衛大嫂苦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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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和林家女婿到了東風大隊林家。
林世繁被爹娘拘著,啥也不能幹,隻能木頭樁子似的坐著,邊上還有個「監工頭子」喜寶虎視眈眈盯著他,他真是……
「小姑姑!」喜寶眼尖得像雷達,率先看見小姑姑。
她歡快得像隻小雀兒似的跳起來,噠噠噠衝過去。
一頭紮進林昭懷裡。
「小姑姑,你來啦,我都想你了,你咋這麼久都不來?」
林昭接住小炮彈,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之前有事,這不一沒事就來了嘛。」
半摟著黏人的喜寶進了院子。
一屁股坐下,搶走林世繁手裡的扇子,嘩嘩一通猛扇。
大蛋二蛋倒了水,得林昭一句誇,兄弟倆笑得開心極了。
本來就親姑姑,在他姑給他爹弄到工作後,親上加親!
「三哥,我和你妹夫剛從縣醫院回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你猜猜是什麼?」一路吹暖風,林昭的激動早按捺下去了,這會表現的很淡定。
林世繁眼神驀地一凝。
他下意識薄唇緊抿,再開口,聲音染上喑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湘湘對象的腿治好了?!」
「對!」林昭擲地有聲。
她從包裡掏出一管藥膏,「喏!三哥,我專門給你留的葯,試試?要是不放心,咱晚上去四哥那兒,當著他的面兒試。」
林世繁隻問:「……縣醫院試藥的那些人,有沒治好……反倒更嚴重的嗎?」
「沒有。」林昭搖頭,語氣斬釘截鐵。
每一個,每一個人都痊癒了!!
這就是活生生的奇迹!
林世繁二話不說,抓起藥膏回屋。
他腿上的疤痕猙獰可怖,他怕嚇到侄子侄女,更不想惹的昭昭流淚。
林昭在背後喊了句:「三哥,把藥膏塗在傷處,藥膏會自己幹成殼子掉下來,你可別手欠去摳。」
林世繁沒回頭,隻向後隨意地揚了揚手,隨後便掩上了門。
他拉高褲腿,露出觸目驚心的傷。
打開藥膏盒子,往傷疤處塗藥。
涼!
刺骨的冰涼!
轉瞬間,傷疤處一陣火辣辣的疼。
那疼不亞於用刀將皮肉割開。
饒是他這般鐵打的漢子,也疼得滿頭大汗,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嘴唇變白。
林世繁忍著沒哼聲。
這是……新生的希望。
他能忍。
腿越來越灼燒。
林世繁:……媽的,好霸道的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