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252章 父皇,要殺我!
噼裡啪啦——
殿内傳來一陣喧亂,仿佛是案上的筆墨紙硯被悉數拂落,狠狠砸在了地上。
殿外守着的福順公公渾身一顫,急忙扭頭看向緊閉的殿門,試着喊了聲:
“聖上?”
殿内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福順心頭一緊,當機立斷,提氣高呼:“聖上,奴才進來了。”
這般說着,福順公公擡手推開殿門。
刹那間,光線如利劍般,刺破了殿内深沉的幽暗,隐見塵埃在光裡飛舞、掙紮。
随着殿門開啟的幅度漸大,威嚴的禦書房中,地面與牆壁上形成了一片片明暗交錯的光影,卻透着股慘白和犀利。
福順公公的目光帶着敬畏與惶恐,先是看向了正中間的龍椅。
可其上,空空如也。
視線逐漸下落,待看清眼前景象時,福順公公心頭猛地一揪。
隻見盛帝就斜倚在玉案旁的地上,此刻雙眼緊閉,面龐透着絲不正常的潮紅。
而地磚之上,一灘血漬緊接着撷取了福順公公的目光,紮得他遍體生寒。
而就在血漬的近旁,瑞王爺背對着殿門趴伏在地,身軀紋絲不動,透着股死寂。
福順公公瞬間驚懼到了極點,這一刻目眦欲裂,喉嚨中不受控制地擠出變了調的高呼:
“禦醫!傳禦醫!”
聲音瞬間劃破禦書房前的寂靜,引得江浔一群人望了過來。
這時候,福順公公已經腳步踉跄着推門而入。
江浔眉頭緊蹙,回頭看了眼沈征勝和張獻,他二人同時隐晦地朝江浔點了頭。
一旁的沈嘉歲心頭揪起,輕捏了一下江浔的手,轉瞬間又松開了。
江浔偏頭,與沈嘉歲對視一眼,一切已在不言中。
下一刻,江浔便大踏步走了過去。
行到禦書房門口時,正見盛帝在福順公公的聲聲疾呼下幽幽醒轉。
“聖上!聖上!”
福順公公渾身驚顫,他伴君數十年,從未見過盛帝如此險狀。
禦林軍統領溫成業此時就守在盛帝的另一側,寸步不敢離,手下人已去急召禦醫。
盛帝悠悠醒轉,隻覺胸臆間氣息翻湧,勉強喘過一口粗氣後,腦中依舊昏沉眩暈。
他的目光在殿内遊移,隻覺周遭一切仿若天旋地轉。
福順的疾呼聲聲入耳,引得他稍稍回神。
蓦地,一道靈光閃過,他陡然憶起暈倒前的種種,心急如焚之下,急忙将視線投向不遠處。
隻見地磚之上,血漬猶在,趙懷朗正伏倒于地,面容蒼白如紙,雙唇緊閉,竟......沒了動靜。
盛帝渾身一顫,隻覺心口仿若被重錘狠狠一擊。
那......那到底是他的兒!
盛帝張了張嘴,喉嚨幹澀間,聲音沙啞破碎:“朕......朕沒事,快去瞧瞧老二!”
言罷,盛帝掙紮着欲起身,卻因眩暈又倒了回去。
福順公公急得連連勸說,焦急慌亂間,忽而瞧見了殿門口的江浔。
他頓感尋到了主心骨,不由高呼:“江大人!快!快瞧瞧瑞王爺!”
他見過的,江大人曾對暈倒的太子殿下施過救急之法!
後來聖上當面問詢此事,守在一旁的他也聽了一耳朵。
江大人彼時有言,他身為太子殿下的伴讀,便試着涉獵了醫理,隻是技藝淺薄,不過學了些皮毛。
太子殿下暈倒時,禦醫未及趕到,江大人便事急從權,當時還在聖上面前跪下請罪了。
但後來禦醫也說了,多虧江大人膽大心細,行了救急之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盛帝顯然也想到了此事,目光落在江浔臉上,急促地點了頭。
江浔得了準,便疾步踏入禦書房,神色凝重地跨至趙懷朗身前,未有絲毫遲疑,迅速俯身而下。
他的耳朵緩緩貼近趙懷朗的口鼻之處,眉頭微皺,全神貫注地聆聽他細微的呼吸之音。
片刻後,便見他又直起身來,目光如炬,掃過趙懷朗的面龐,而後視線落在了身旁的一灘血漬上。
“修直,如何了?”
盛帝啞聲追問,這一刻眉宇間也難掩懊悔之意,眼看趙懷朗毫無知覺,更是暗生後怕。
他已喪一子。
當年緣由,他從不敢深思。
若此番老二被他活生生踢死,他不敢想......
江浔蹙眉回過頭來,疾聲問道:“聖上,臣鬥膽一問,王爺緣何會如此?”
盛帝聞言頓時垂下雙眸,似是在平複内心的波瀾,然而微微顫動的眼睑,還是洩露了此刻他湧動的心緒。
即便趙懷朗瞧着已奄奄一息,即便他心中悔意已然瘋長,可帝王那所謂的威嚴與顔面卻似銅牆鐵壁,叫盛帝語調冷硬依舊。
“老二他目無君父,忤逆犯上,大逆不道,對朕全無敬畏之心!朕不過略施懲戒,踢了他一腳罷了。”
話至末尾,卻似斷了弦的琴音,溢出了些許心虛與破綻。
江浔上下掃視了趙懷朗一眼,又問:“聖上踢在了何處?”
盛帝聞言胸口一窒,牙關緊閉,似乎并不願提及。
江浔瞧見盛帝如此模樣,卻隐約猜出了什麼,立刻去扯趙懷朗的衣襟。
果然,隻見趙懷朗裸露在外的胸膛上,不偏不倚就在心口處,有一團觸目驚心的血積瘀痕。
如此短的光景,瘀痕已泛赤紫,可見下腳之人是用了死力氣,幾乎是奔着索命去的。
瞧見這一幕,莫說江浔,就是不遠處守在盛帝身旁的福順公公與溫成業,都覺周身寒意頓生,心底一陣悚然湧起。
都說......虎毒尚不食子啊。
盛帝微微張了張嘴,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最後隻能閉上了眼睛。
江浔見了傷處,心中便有了考量。
隻見他立刻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衣,揉疊成一團,墊在了趙懷朗的腦後。
而後又快步去了偏殿,再回來時,捧着一盆常備的水。
盛帝推了福順一把,福順急忙起身來幫忙,在江浔的指引下,用蘸了水的面巾擦拭趙懷朗的臉頰和脖頸。
江浔騰出手後,眼看趙懷朗無意識地牙關緊閉,便伸指試着按壓他頰邊的頰車穴。
這些年,他确實看了不少醫書,卻到底不算精通。
福順公公心急如焚,眼看趙懷朗還不醒轉,正要開口問兩句。
誰知這時候,趙懷朗卻松開了牙關,而後眼皮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吧嗒吧嗒——
禦書房外,數個禦醫背着藥箱疾步而行,終于在此刻匆匆趕來。
他們額上已經見汗,個個氣喘籲籲,方行至禦書房門口,尚未及躬身行禮,便聞得一道聲音如平地驚雷,陡然炸響。
那是趙懷朗的聲音,嘶啞之中裹挾着無盡的慘烈與絕望,仿若困獸的悲嚎:
“父皇,要殺我!”
“父皇,要殺我!”
趙懷朗雙眼中血絲密布如同蛛網,額上青筋暴突,似要掙破肌膚。
他拼命仰起頭來,冷汗如細密的珠串從他的額上滾落,他嘶喊着,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他喉嚨深處被生生撕扯而出。
“父皇,要殺我!”
“哈哈,父皇要殺我......要殺我......”
笑聲突兀地響起,似哭似笑,透着癫狂與沉痛。
話至此處,漸輕漸緩,趙懷朗仿佛也洩了氣力,蓦地倒了回去,後背撞擊在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眼眶酸澀,心口劇痛。
趙懷朗望着禦書房金碧輝煌的穹頂,眼淚不受控制地從兩旁眼角滾下,和滿頭冷汗摻雜在一起,滾入鬓間,沒了蹤迹。
他扯了扯嘴角,緩緩閉上眼睛,滿面灰白,已無半點生志。
話音落下,禦書房内外一片死寂。
盛帝萬萬沒有想到,趙懷朗清醒之後,竟會公然喊出如此誅心之語。
他霎時如遭雷擊,面色煞白,連嘴唇都在顫抖。
可下一刻,驚怒便如狂潮席卷而上,盛帝怒喝出聲:“朕乃天子,豈容你這逆子如此诋毀!”
趙懷朗任憑盛帝喝罵,已無任何反應。
殿中因此複又落入寂靜無聲。
盛帝驚怒過後,心底漸有絲絲縷縷的驚懼蔓延開來。
他擡眸四顧,殿内外諸人雖皆恭敬垂首,卻定都将老二的話聽了進去。
他身為帝王,竟被親生兒子公然揭露殺子意圖?
這等醜事傳揚出去,他的聖威必将掃地,皇家的顔面也将蕩然無存!
隻怕天下百姓都要罵他罔顧人倫,殘暴不仁,而史官的筆鋒也将毫不留情地将他釘于恥辱柱上,千秋萬代!
思及此,盛帝的目光又隐隐透出一絲茫然來。
怎就......到了今日這個地步?
“聖......聖上?”
旁人都噤若寒蟬,福順公公眼看盛帝面色愈發慘白,卻不得不出言提醒一句。
盛帝蓦地一震,在一片思緒混亂中,忽然将目光投在了殿中的江浔身上。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袖下雙手緊緊攥起,這才找回了幾分往日裡的威嚴淡然,而後沉聲道:
“速給瑞王看診,所有人都退下,江浔留下。”
殿外的禦醫們聞言如蒙大赦,紛紛應聲。
可福順公公卻一臉憂慮,疾聲道:“聖上,先讓太醫們給您瞧——”
“福順,你也退下。”
盛帝目光如炬,不容置疑,借着溫成業的攙扶穩步邁向案後的龍椅,待其落座,周身再度散發出那令人敬畏的君威,不容違抗。
“是.......”
很快,趙懷朗被衆人小心翼翼地擡着,與禦醫們一道退出了殿外。
福順公公走在最後,關上殿門時,目光落在殿中跪着的江浔身上,隐見不安。
吱呀——
殿門徹底閉上,福順公公回過身來,視線緩緩投向遠處的宮道盡頭,滿眼忐忑,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而此時的殿内。
四下光影沉沉,明暗交界間透着一股壓抑的死寂。
盛帝雙手撐于膝蓋之上,面龐隐沒于晦暗中,忽然開口,聲線低沉:
“修直,替朕也把個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