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晌午過半。
烏雲壓頂,驟起風烈烈。
枝丫樹葉被吹得東倒西歪,米婆子趕緊出來趁著第一道雷鳴之後的空隙,將天井裡正晾曬著的一應物件收了回來。
剛關上門,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落下,頓時一片嘈雜。
沒了日光,屋子裡很快暗了下來。
桃香取了一盞燈過來,擺在盛嬌的手邊。
今日唐大夫堅持不讓盛嬌她們去幫忙,說是如今染了疫病的百姓越來越少,葯堂裡的人手夠用了。再一點,若是盛嬌不走,來幫忙的其他人也不願意離開。
唐大夫很欣慰,更無奈:「您就算了,小姐您自幼就是個主意正的,旁人說什麼您都很難改變想法……可這些還是孩子呀!原先事出匆忙,也沒法子,隻能同意他們留下來幫忙……如今情況好了,還是要讓他們回去或是讀書或是上進,都不算誤了光陰。」
盛嬌這才回過神來。
因為自己在這兒,梧桐小園裡的孩子們不論男女都來幫襯著。
她不走,那些孩子們更不會走。
沒法子,她隻好同意了唐大夫的話。
還特地親自去了一趟梧桐小園,給這些孩子們發工錢,卻又被駱大家給擋了回來。
駱先生道:「他們本就是為了民眾去幫忙的,既是天災,又怎能收娘子的錢?你這銀錢一給,我給他們講了這幾個月的書就白費了。」
最後,這筆工錢算成了生活開支,換成各種用品留在了梧桐小園。
辦完這些事,盛嬌才能放鬆下來,回到住處暫歇片刻。
正在紙上寫著東西,她沒有擡眼都能猜到桃香此刻定然欲言又止,緩緩道:「星女呢?」
「她在大門那兒……應該是跟賴晨陽說上話了。」桃香悶悶的。
昨日星女來時,她就忐忑不已。
後來得知星女的來意,還有那封信,她越發不安。
星女是那位周江王世子給的人,身手利落,乾脆果斷,一看就是自幼練就的本事,像桃香這樣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比起來,不可同日而語。
桃香又明白,自家娘子身邊正缺一個這樣的人。
是以,她心中酸澀,又不能拒絕。
盛嬌撩起眼皮,見桃香耷拉著腦袋,下巴都快戳到自個兒的胸口了,就用筆桿的一頭輕輕搔動了兩下她的劉海。
「娘子……」桃香覺著癢得很,一擡眼卻見對方似笑非笑,是拿自己開心,一時間又羞又惱。
「星女自有星女的好處,她會的你不會,你會的她未必會,人各有所長,你隻要發揮自己的長處即可。」盛嬌柔聲道,「若總是以自個兒的短處去比人家的長處,別說你了,怕是我都活不到今日,早早就羞憤緻死,還談什麼以後呢?」
「可是娘子……我想跟你一起北上。」
頭一回,桃香將這話說得明白肯定。
她知道,小小的淮州城困不住盛嬌的,盛嬌是一定會去京城的。
盛嬌望著她:「若你能練成本事,叫賴晨陽和星女都滿意,你就跟我一道去。若不成,你就留在淮州,替我照看他們。」
這個他們指的是如今宅院裡的眾人,也包括了梧桐小園。
「好,一言為定!」
桃香應下了,「要是我練不成,不用娘子說,我也會乖乖留在淮州的!」
說罷,她像是解開了心結,神色輕快,步伐匆匆轉身離去。
她剛走,星女的身影就出現在屋內。
星女淡淡道:「她練不成的,這很難。」
盛嬌暗嘆,到底隨了自己主子,這星女神出鬼沒,還真像極了江舟。
「難不難的,總要讓她試一試,桃香很厲害的,我相信她就算練不成也總會比現在更好,這就足夠了。」她莞爾看向星女,「你主子離開淮州了?」
「我現在的主子是娘子你。」
「那我問什麼,你答什麼便是,江舟人呢?」
「不知道。」
「他為什麼好端端地把你送給我?」盛嬌眯起眼眸,「突然獻殷勤,我有些吃不消。」
星女凝眉,嘴角動了動:「主子說,娘子身邊不能沒有人,魏衍之不懂事派了個男人來,而主子又與娘子尚未成婚,不便日日夜夜守在跟前,是以讓星女代替他護衛娘子周全。」
她想了想又來了句,「這也是雲夫子教的,雲夫子說了,主子這樣大晚上去娘子的卧房多有不尊重。那天從娘子處回來,主子被雲夫子說了好久。」
又是一個不認識沒聽過的人。
雲夫子……
大約也是江舟的親信吧。
盛嬌輕輕頷首:「也好,那你就留下來,我必不會虧待了你。」
「要是平日沒什麼事的話,也煩請星女姑娘給我那妹妹指點一二,想必她會更開心。」
星女拱手低頭:「是。」
就這樣,她的宅院裡多了個一個人。
星女與其他女子截然不同,一身俠氣,更有幾分在軍營裡生活過的嚴肅幹練。
三個水丫頭好奇又興奮,圍著星女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桃香出門把她們轟走。
「都圍在這兒做什麼?娘子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你們趕緊的,該睡覺睡覺,該讀書讀書,沒的杵在這兒當個柳條柱子似的,給誰看?」
三個水丫頭笑呵呵地跑了。
桃香忙活著手裡的事兒,時不時擡眼望向星女,一陣猶豫後,她又轉身去了廚房。
此刻,陳家。
陳大太太終於迎回了自家大爺,還有給自己撐腰的婆母,以及她一直不怎麼看得上的小叔子。
幾乎哭濕了半條帕子,她圍著婆母又是奉茶又是捶背,各種殷勤。
「你們可算回來了,你們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大太太紅著眼睛,哽咽不止。
那牢獄裡的日子難道好過麼?每日吃的是殘羹冷炙,還有些是餿了的。
睡在亂糟糟臭烘烘的稻草上面,夜裡還有老鼠在耳邊跑來跑去。
想想就夠了……
陳老太太沐浴更衣一番,才有功夫喘口氣聽大兒媳說這段時日家裡發生的事情。
當聽到陳二太太已經下葬,她冷哼一聲,重重擱下茶盞:「那個不要臉的娼婦,死了算便宜她了!」
話還沒說完,隻見雅欣從外頭進來,少女小小年紀,一雙漆黑的眸子恨恨地瞪著她,那眼底幾乎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