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入眼之處一片金燦光華。
桃香忍不住驚嘆一聲。
那鳳釵確實漂亮,堪稱巧奪天工。
明飛玉翅,豪羽纖容,姿態之流暢堪稱平生罕見,那鳳眼與鳳尾皆是用鮮紅的寶石雕琢鑲嵌而成,隨著那細細的鏈子垂下,便是一支華貴雍容的步搖。
盛嬌眉眼微動。
自從與魏衍之重逢,這男人送來的金珠玉寶數不勝數,可她從來不收,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退了回去。
可今天這一支鳳釵,卻讓她心軟了。
盯著看了許久,她才將其托在掌心,又細細品味。
「娘子,這是……」桃香也察覺到她反應異於平常。
「這是我當年的陪嫁。」
盛嬌眯起眼睛,眼眸深處似乎有一團火亦或是一汪水在翻騰在交織,叫人看不清楚。
「這可是好東西呢。」她呢喃著,「是太後賞的。」
「啊……」桃香愣住了。
哪怕早知道自己身邊這位娘子來歷不凡,但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與那位在京城的貴人有交集,哪怕隻是一支髮釵,一根步搖。
盛嬌細細撫摸,眉間籠上了一層失落。
那一年大婚,她身披大紅的霞帔,頭戴鳳冠,是母親親手將這支鳳釵替她戴在髮絲間。
母親溫柔的笑容仿若依稀在眼前。
她撫著盛嬌的手,淚眼間全是笑:「這嫁人了,往後也是大人了,可要與景王殿下好好的……」
盛嬌有些後悔,當時隻顧著羞怯,卻忘了再好好看一眼疼愛自己的母親……
那一夜,龍鳳紅燭燃盡天明。
誰都說這是百年同心的好兆頭。
她與景王必然會和美順遂地過一生……
盛嬌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一片清明,看不出剛剛情緒波瀾起伏留下的星點痕迹。
她將鳳釵裝進匣子,收了起來。
這本就是太後賞給她的,是她的陪嫁。
如今魏衍之也頂多算是物歸原主。
又是一個深夜落幕。
盛嬌輾轉反側。
正似睡非睡時,忽兒聽見窗棱那邊有小石子敲擊的聲響,她一下子清醒了。
起身走到窗前,支開一條縫隙。
不遠處的廊下立著一個高大清瘦的身影。
即便朦朧夜色滿是昏暗,也依舊讓人看出了對方身上的從容不迫與瀟灑俊逸。
盛嬌認出了對方,輕聲問:「這麼晚了不睡覺,世子怎麼跟小孩子似的,還來瞧別人家的窗戶?」
那身影明顯一僵。
「你認得出我?」他的聲音透過月色而來,竟有種蒙上了輕柔月光的灑脫意外。
「世子之風采逸氣淩雲,堪稱積石有玉,列松如翠,叫人見之難忘,怎會認不出?」她不假思索道。
那人輕哼兩聲,似乎在笑。
「真沒想到,當年才絕驚艷動京城的盛小姐竟也是個睜眼說瞎話的主,你都沒正眼瞧過我,倒是會誇人。」他陰陽怪氣道。
「有道是見面三分情,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歡快道,「我在這市井生活的時間也不算短了,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那身影漸漸走近了。
從一片陰影處走到了台階之下。
可不巧,月光正從他身後撲來,將那張臉重又陷入了昏暗裡,隻有那雙眸子格外明亮,盯著盛嬌的方向。
「魏衍之討好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是平川公主想要的鳳釵,如今又落到你手裡,你就不怕那位公主殿下發火麼?」
盛嬌輕笑:「這原是我的陪嫁,公主也知情的。」
「你都說了,那是公主,你指望公主講道理?」
「你預備什麼時候返京?」
她不打算回應他的問題,反而另闢蹊徑,「世子留在淮州太久恐怕不妥,要是晚歸了,你失蹤的消息就瞞不住了。」
「盛小姐很在意我?」
「當然。」盛嬌大大方方承認,「我好不容易脫了賤籍,還能借著與世子的婚約返京,離開淮州這地方,若是世子有什麼不測,我豈不是要跟著倒黴?」
對方一陣啞然。
那雙眸子似乎含著怒氣,卻又忍不住在笑。
氣她的過於坦蕩,也笑她的這份坦蕩。
「馮家暗衛的事情,是你的手筆吧?」他輕嘆,「你還真是膽大,居然敢——」
盛嬌猛地擡眼,銳利的眸光宛如刀刃,刺向那個口無遮攔的男人。
他立馬乖乖打住:「我不說就是。」
盛嬌:「如果沒有別的事,下次別偷偷摸摸地來了。」
「你是希望我正大光明地來找你?」
「是的,我希望等我回到京城後,你正大光明地來找我。」
「你就不怕我連累你?和我成婚,你會成為滿京城的笑柄,曾經的景王妃卻淪落到成為質子的女人。」
「巧了,與我成婚,你也會成為滿京城的笑柄,堂堂周江王世子卻要娶一個連景王都不要的女人,我們彼此彼此。」
她是這樣坦蕩明快。
明明這些話被旁人說出來,就是千萬尖刺,能傷得人體無完膚。
可她偏偏自己說出口。
肆意灑脫,渾然不覺。
悠悠之口對她而言,隻是擺設,她是真的不在意。
四目相對,盛嬌鎮靜且淡然。
半晌,他笑了:「有趣,那麻煩盛小姐記得我的名字。」
盛嬌剛想問,突然眼前的身影一閃,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近在咫尺,一個混合著灼熱呼吸的聲音落在她耳邊,如蜻蜓點水,一閃即逝。
也是眨眼的功夫,這人就不見了。
空留一片淡淡月色依舊。
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盛嬌嗤笑兩聲,擡手揉了揉耳垂:「下次再靠這麼近,我就捅死你……」
遠處的房頂之上,有人聽到這句話,錯愕後又輕笑:「這麼兇的嘛?」
周江王世子的到來並沒有驚動宅院裡的其他人。
就連一直守在附近的賴晨陽都沒察覺。
意識到這一點,盛嬌莫名有些痛快。
有個與自己一樣深藏不露的人,讓她頗有點英雄惜英雄的感覺。
清晨起身,用罷了早飯。
盛嬌在展開的一方紙上揮毫落墨,不過須臾就寫下了兩個字。
水菱剛好送茶水過來,瞧見了好奇問:「江舟,江舟是什麼?」
盛嬌筆尖微頓,擡眼輕笑:「沒什麼,隨便寫的。」
話音剛落,卻見窗棱另外一邊,魏衍之不知何時來的,他顯然聽到了剛剛水菱的話。
「江舟……」他呢喃著,目光將盛嬌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