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嬌靠在窗邊,手持一根煙桿,吞雲吐霧間,一片朦朧。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花香的煙草味,並不濃郁,卻能久久不散。
桃香推門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這煙霧幾乎將外頭照進來的陽光都隔開了一層,落在盛嬌身上,仿若形成了一道光圈,她整個人就被籠罩其中,看著是那樣不真實,好像下一刻就會飄走似的。
桃香心頭一緊,沒等開口就聽盛嬌緩緩道,「明日就是景王大婚了吧……」
「是。」桃香對這個景王沒有什麼好印象,悶聲悶氣地來了句,「他大婚他的,咱們過咱們的,橫豎沒有關係,往後也莫要來打擾。」
盛嬌勾起嘴角,回眸輕笑:「我也是這個理,隻是我有點好奇,要是他這大婚辦不下去了,該如何?」
桃香正在收拾的雙手頓了頓,詫異地側目:「娘子,你該不會真的……」
對上她那雙冰涼的眼睛,桃香又立馬明白過來。
這個與自己生活了幾年的女人永遠是那麼冷靜自持,別說景王了,哪怕是那位聖上來了,估計她也不會有什麼動容。
若是她真心想跟著那個景王過好日子,又何必鬧上這麼一出?
這話又被桃香自己咽了下去。
「這還能說不辦就不辦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人人都曉得這樁婚事可是陛下賜婚,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辦完吧。」
桃香這話說得在理。
盛嬌輕輕頷首:「是啊,陛下的旨意,大約唯有民心才能撼動了,一邊是民憤滔滔的冤情,一邊是鋪張奢華的親王大婚,我真想看看……魏衍之會是怎樣的表情?」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幾句幾乎都聽不清了。
桃香忙完了出來:「娘子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隻說這天光大好,想必這會子城郊的春光定然迷人。」
她說著,將手裡的煙桿隨意地往窗棱上敲了敲。
桃香冷著臉過來,一把收走了煙桿:「早就跟娘子說了,這東西少碰,從前夜裡不得停歇,還要給那些個婦人問診看病的,少不得拿來提神,如今這青天白日的你還拿出來!」
盛嬌無奈,一陣錯愕後,便輕快地笑了。
「好,都聽我們家桃香的。」
用罷午飯,盛嬌剛想歇個午覺,卻聽外頭門吱呀一聲輕響,帶動了一抹莫名的流風微動。
她睜開眼,看見魏衍之那熟悉的身影。
饒是盛嬌,此刻也覺得有點無語。
「你這人到底是什麼毛病?從前沒有的,如今倒是長了不少,這隨隨便便闖進別人家內室的習慣也是你這個皇族之人該有的嗎?」她毫不客氣,冷冷逼問。
她也沒想到。
在親眼目睹了自己殺了馮華珍後,這個男人居然還敢來。
難道就不怕她也照樣給他也來上幾刀?
還好,這會子她衣裳未褪,便坐起了身子,從床榻上下來。
一縷青絲垂下,自然而然地盤在她的肩頭,她鬢髮間不著一物,隻有那烏黑潤澤的髮髻纏繞,襯得那張如玉般的小臉越發白凈生暈。
明明不染胭脂,卻美得叫人驚心動魄。
但見她微微眯起眼,半是嘲弄半是輕笑:「說話呀,啞巴啦?」
魏衍之這才回過神:「我明日大婚……」
「這樣的廢話就不用再說了。」她不耐地擺擺手,「是英國公小姐福薄命苦,攤上你這麼個人。也罷,裡子顧不上了,好歹這是陛下賜婚,面子還算風光。」
魏衍之一陣火大:「你就非要這樣夾槍帶棒地說話嗎?盛嬌!你我之間一定要如此?」
「那殿下何必走一遭呢,我如今就這樣,那一日你也看到了,我殺了馮華珍,能與你這樣說話,你就應該慶幸了。」
她說著,竟然笑了起來,「你也是的,好好地回去準備做你的新郎官不好麼,非得來我這兒找罵。」
眼前的男人氣得臉通紅,偏那雙眼睛亮得很。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
大約是與盛嬌的那一段過往太過甜蜜幸福,以至於和離數年,他依然覺得她是他的妻。
那些顛簸曲折,不過是過往雲煙。
哪怕在歲月裡留下了血腥殘忍的一頁,也能借著時間的雙手輕輕翻過。
是了,翻過就沒了。
深呼吸幾下,他平息了憤怒:「我是誠心誠意的,嬌嬌,如今馮華珍也不在了,我府裡就隻會有一個曹櫻菀。她雖是正妃,但我與她並無半點情分,這麼多年了……我心裡始終隻有你一個。」
「嬌嬌,你難道真的忘了,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還有那些事,難道你都不記得了?」
盛嬌垂下眼瞼。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沒忘。
但與這個男人念念不忘、處處溫情比起來,她的不忘裡卻滿含著血染的悲憤。
果然,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哪怕是魏衍之也不會體會到她失去一切的絕望。
他代表了的是高高在上的天家,而她……不過是被偶爾垂憐的臣子之女罷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憑什麼呢?
她盛家上下,滿門忠心,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逆反。
最後卻落得刀落人亡的下場。
魏衍之貪婪的視線描繪著她的模樣,那纖長濃密的睫毛,那流暢優雅的下頜,還有那一低頭的溫柔,不曾嬌羞,卻已經叫他神魂顛倒。
這是……他的嬌嬌!
剛往前一步,想要擁她入懷,盛嬌緩緩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你就這麼自信,覺得明日的大婚一定能順利辦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皇命在上,父皇指婚,太常太蔔算的良辰吉日,誰又敢破壞?」魏衍之真覺得有些可笑了。
他又上前一步,「嬌嬌,莫要任性了,這次跟我走,我帶你回京都。」
盛嬌不著痕迹地退開了一些距離,眸光流轉,淺笑嫣然:「魏衍之,咱們打個賭吧,若是你大婚能完成,我就依你所言,跟你一起回京都,到時是側妃還是侍妾,都由著你;」
「但若是你的大婚泡湯了,你可要主動向陛下請罪,解除你與英國公府的婚約,再給曹櫻菀求一個封號恩典。」
「如何?」
她笑得露出一排細白的牙齒,「景王殿下,敢不敢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