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的人不說話,勒在她脖頸間的大手愈發收緊。
盛嬌眯起眉眼,仿若根本沒察覺到危險正一步步逼近。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這些年世子在京城也過得還算愜意瀟灑,陛下將我賜婚給你,屬實是委屈了。」她的聲音如柔光,輕輕流淌,「隻是即便沒有我,這賜婚還會落到別人的頭上,到時候怕是沒有像我這樣好拿捏的人選了。」
「世子大人,不如……你高擡貴手,我們好好聊一聊。」
說完這一句,她呼吸一沉,眼前漸漸發黑。
後背升起了一股寒意,如死亡一般籠罩全身。
這……就是周江王世子麼?
盛嬌頭一次與他打交道,心底便明白了一點——這人絕不像傳聞中那樣,是個隻曉得風花雪月,詩酒歌舞的紈絝。
他身上的霧青蕨的氣味越發濃郁。
盛嬌已經說不出話來。
片刻,他掌心放鬆,她終於得以脫身。
緩緩轉過身,她再次對上那人的雙眸,依舊冰冷,寒意濃重,但卻比剛剛多了幾分興趣和打量,他一撩下擺,利落地坐在椅子上,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水,舉手投足間,盡顯世家公子才有的灑脫清貴。
「果然名不虛傳,光憑著一味葯的氣味就能察覺不對,馮成康栽在你手裡,不算冤枉了他。」他輕笑著。
這人頂著馮成康的臉和盛嬌說話,怎麼看怎麼有點怪怪的……
「世子言重了,馮大人並未栽在我手裡,他如今依舊是馮二公子,是備受重用的朝廷棟樑,與你我有雲泥之別。」她淡淡道。
「你說不能殺了你,殺了你那老皇帝還會給我另尋婚事?」
聞言,她輕輕一嘆:「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如今世子也到年紀了,總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有一個理由能長長久久地留你下來,自然最好。」
能用一樁婚事解決的麻煩,何必動用千軍萬馬。
況且,周江王也不好對付。
盛嬌從袖口裡摸出一捲紙條遞了過去。
「世子,這是我的誠意。」
「可我不想娶你。」他冷冷道,字裡行間帶著笑意。
「是,我也明白,我乃再嫁之身……」
話還沒說完,對方就毫不客氣地打斷:「因為你曾是景王正妃,是入了玉牒的皇親國戚,你也要喊那位一聲父皇,我憑什麼相信你?當初你與魏衍之情深似海,生死相隨,說不準也會為了他來對付我。」
盛嬌一陣錯愕。
半晌,她嗤笑出聲,轉過視線看著窗外,目光中悲情微動,似有無限委屈和傷痛……
「如果是這樣,那世子更要娶了我。」
她一字一句,格外堅定,「有道是出嫁從夫,隻有我成了世子妃,你才能有能與魏衍之掰手腕的資格。你放心,若幾年後你得償所願,不想再維持這樁婚事,給我一封放妻書,我自會與你一刀兩斷。」
「……呵,到底是有經驗,就是不一樣。」
這話裡的意思尖銳至極。
盛嬌卻半點不為所動,幽幽回眸,「世子……」
話還沒說完,手指上微微一熱,竟是這男人奪走了那張卷好的紙條。
不經意間,他的指腹觸碰到了她的。
「三年為期,要是你到時候不肯走,別怪我翻臉無情。」
「好說。」盛嬌立馬應了,「一言為定。」
窗戶大開著,那人縱身躍起,徑直從窗戶翻了出去,很快消失不見。
屋內清風陣陣,唯有留下的茶盞漸漸冷卻。
走到窗前,盛嬌擡手關窗。
又叫來了桃香她們略收拾了一下。
桃香驚愕:「那人呢?那個狗屁馮成康去哪兒了?」
「他走了。」盛嬌溫溫一笑,「他也不是馮成康。」
桃香一臉疑惑。
盛嬌卻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拿起一方綉綳又綉了幾針。
那上面是大紅的綢緞配上金銀錯的絲線而就的鴛鴦戲水,哪怕還未綉好,已經能見秀緻華美。
「娘子……有件事我都沒問你,我、我……」桃香支支吾吾,「那賜婚一事是真是假?」
盛嬌輕輕頷首:「聖上口諭,平川公主傳旨,怎麼可能作假?」
「那娘子真願意嫁麼?」桃香急了。
「這是聖意,由不得我願不願意。」她彎唇,「不過沒關係的,既來之則安之,橫豎隻是嫁人罷了,我從前又不是沒嫁過,不怕。」
「娘子,不管你嫁給誰家,我都是要跟著娘子的,娘子不準不要我!」桃香急切道,「娘子去哪兒我去哪兒,你不可能丟下我!」
見盛嬌哭笑不得要勸阻,桃香又語氣火急火燎:「你快別說什麼水菱她們幾個了,既然要跟著娘子,自然是你去哪兒我們去哪兒的……她們若是不想跟著,橫豎這邊有房有銀錢,她們也跟著讀書識字,有法子照顧自己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著娘子一起的!」
不論生死!
這是桃香早就想好的。
自從地牢受刑之後,這念頭便越發清晰肯定。
盛嬌終於感受到從她身上傳遞過來的溫暖。
這份堅定的選擇……哪怕從前在魏衍之身上都未曾見過。
她眼眸中暈染開一片溫暖,擡手摸了摸桃香的臉頰:「你這……傻瓜。」
此刻,偏殿。
平川公主手持一把摺扇,以扇面輕掩嬌顏,垂下的眼眸看不出神色變幻,身邊的茶案上擺著一壺已經涼透了的金柳聞笛,這可是從宮裡帶出來的絕頂好茶。
她卻沒心思品嘗。
腕骨輕轉,她凝視著那精緻的扇面。
上頭筆墨風雅,乃本朝鼎鼎有名的畫師的墨寶。
一筆一墨皆是珍品。
平川公主突然發了狠似的,狠狠撕開了扇骨,將那些孱弱的紙捏成一團,不一會兒一把扇子就徹底毀了。
咣當一聲,她猛地將已經被毀得七零八落的扇子丟了出去。
呂嬤嬤忙上前哄著:「殿下,仔細傷著您的玉體。」
「好個大膽的馮成康,既成了我的入幕之賓,居然還敢跑去找盛嬌獻殷勤!以為上演一出負荊請罪就能換來人家的原諒麼,真可笑!」
平川公主胸口不斷起伏,「你帶上人,去把他給我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