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太太朱氏哭得隱忍,卻撕扯著聲音幾乎將喉嚨喊破,那雙眼睛紅腫不堪,雖髮髻仍規整,但也難掩憔悴之色。
對她而言,一夜之間,她所出的一雙兒女都沒了。
馮嘉玉是不如上頭兩個哥哥,可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卻是名動京城的貴女,那可是皇子側妃呀!
隻要一閉上眼,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往日馮華珍的模樣。
朱氏早就哭得肝腸寸斷。
本以為丈夫會拿住兒女之死,狠狠發作一番。
誰知居然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不但不追究馮華珍之死的真相,甚至連有殺了馮嘉玉嫌疑的馮成康都能安然無事的脫身,如今就在府裡安養。
讓她怎麼能忍!!
「我雖為老爺的續弦,可這些年為馮家打點庶務,管家理事,上要孝順公婆,下要照拂兒女,我哪一樣做得不好?要老爺如此作踐我?!我兒華珍,明明離京時還好好的,如今連屍骨都保不住……嘉玉傷成那樣,渾身都是刀口啊,天吶,他該多疼啊……」
朱氏淚如雨下,越說越傷心欲絕。
而她哭訴的那個男人,此刻正背對著她,負手而立,就站在窗前。
他凝望著外頭的景緻,好像對妻子的哭訴無動於衷。
半晌後,他語氣平淡:「今日午後,側妃娘娘將會入府認親,這是景王殿下允許的。宮裡明妃娘娘身子大好,頂多月底,陛下的晉封旨意必定會下達,到時候側妃娘娘入玉牒一事,就能順理成章。」
朱氏瞪圓了眼睛,茫然擡眼。
淚珠落下,在她那不算年輕的臉上滑下一道痕迹。
迎著窗紗透進來的光,看著越發像兩行疤痕,就連痛楚都那樣清晰。
馮釗仿若沒察覺到妻子的情緒,繼續道,「華珍的事……為夫也很痛心,但事已至此,還要怪你當初不攔著,反倒是助長她的任性,有此結局又怪得了誰?還好,寶心還算爭氣,保住了華珍的位置。」
「那是保住嗎?」朱氏難以置信。
「收起你的眼淚。」馮釗依然冷冷,字裡行間透著森森寒意,「你若覺得委屈,我即刻送你去宮門外,你跪著告禦狀便是!」
朱氏立馬閉上嘴,幾乎咬碎銀牙,硬生生將一口氣咽下。
「至於嘉玉的死……我會查到底。但在這之前,你務必給我做好馮家主母該做的事情,現在就去梳妝更衣,莫要讓人家側妃娘娘瞧了笑話,正堂裡該有的擺設禮節,這些應當不用我教你吧?」
朱氏慌忙收回視線,怯懦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她顫顫地點頭:「老爺放心。」
「給你一個時辰,莫要耽誤了家裡正事。」
「是……」
朱氏回到屋內,自有丫鬟服侍著洗臉更衣,隨後又坐在鏡前上妝梳頭。
鏡子裡的她,整張臉都是浮腫的。
那是脂粉蓋不住的枯槁悲愴,猶如兩隻耷拉下來的眼皮,任憑怎麼強打精神,也黯淡無光。
丫鬟剛要給朱氏再上一遍脂粉,被朱氏攔住了。
「都這個年紀了,還用那麼多脂粉做什麼?就這樣吧……」她對著鏡子,木然道。
想她入馮家大門這些年,汲汲營營,不斷替自己的一雙兒女鋪墊經營。
她知道,她鬥不過原配夫人留下的那對兄弟。
但也想替自己的兒女多多謀劃,能多留一些是一些。
她更不想讓他們永遠屈居那對兄弟之下。
一樣都是嫡出,誰又比誰身份差?
結果到今日,滿盤皆輸……一雙兒女一個都沒留下。
來不及傷心,來不及撫慰,甚至都來不及報仇,丈夫便要她收拾好情緒,去迎接府裡的第二位皇子側妃——馮寶心。
下午時分,一架馬車停在了馮府正門外。
綉金紅簾,青銅八寶,馬頭的鑾鈴上還刻著景王府的標誌。
幾個丫鬟上前候著,將貴人從馬車裡扶出來,自馮府正門而入,一直往正堂走去。
寶心穿戴整齊,一身麗裝。
這可不是馮華珍的舊衣服了,而是剛剛新做的華服。
穿在她身上,更襯得雪膚花貌,瞧著也不輸給曾經的馮側妃。
青絲如雲盤成了貴氣高雅的髮髻,戴了全副的赤金寶石頭面,寶心依然輕輕含笑,緩步跨入正堂,對著坐在上首的馮釗夫婦盈盈拜倒。
「女兒寶心,見過父親,見過母親。」
瞬間,入目之處一片華光璀璨,刺痛了朱氏的心。
她好歹沒忘記丈夫的交代,忍了又忍道:「這一路奔波勞累了,快起來吧,好孩子,別多禮了。」
馮釗慈愛道:「多年不見,你也長大成人了,為父很是欣慰。」
寶心羞澀地一低頭,又給敬茶:「請兩位高堂用茶。」
馮釗自然接過,斯文儒雅地吃了,又對寶心說了好些勸導閨訓的話。
輪到朱氏,她的唇飛快碰了一下茶水就放下了,隨後讓丫鬟捧著案過來,那上頭是備好的禮物——一對羊脂白玉的鐲子,一樣墨玉赤金的四寶掛鎖,另有一屜碼得整整齊齊的金錠子。
寶心又拜謝,禮數無一不周全。
今日回馮府,為的就是先將寶心的名字記在朱氏名下。
等幾日過後封為側妃,再從馮府宗祠家譜中,將寶心的名字轉入皇族玉牒。
說白了,今天不過是走個過場,提前準備,好讓接下來的橋段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
朱氏很明白,這是丈夫正式接納寶心的意思。
她恨得不行,卻又阻止不了。
從宗祠出來後,寶心又去見了馮釗。
這一次當著朱氏的面,馮釗面色平淡問道:「你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是了,方才在家譜之上,寶心被排在了馮華珍後面,算是妹妹。
寶心福了福,道:「父親明鑒,女兒原本是姐姐貼身伺候的婢女,這一趟偷偷入淮州本就不妥……且姐姐動身之前就染過一場風寒,還未好全就急著出門。那時候……我勸不動,告到太太處,太太也不聽。」
她垂眸無奈,「當時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下人,又如何能見到父親?沒法子,女兒隻好跟在姐姐身邊,寸步不離。」
「所以,你就是這麼寸步不離的,寸步不離到爬上了你姐夫的床?」
朱氏語氣尖酸,極盡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