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來,廚房裡的累活重活幾乎等於沒有。
也能叫董娘子輕鬆不少。
桃香正在裡頭釀糖蒜,拿了一顆出來嘗嘗味道,也不知是哪一步做了不多,吃著可酸,又酸又辣的滋味刺激得桃香忍不住眯起眼睛。
一轉頭,見董娘子來了,她忙笑著招呼:「你身子好些了?」
「還成。」
董娘子有些羞澀,剛要捲起袖子上陣,又被盛嬌叫住了:「你如今還是別自己動手,你說她們做就是了。」
桃香也說:「是呀,回頭別累壞了身子,倒叫咱們娘子白忙活一場,怪心疼的。」
這話說的……也不知是心疼董娘子,還是心疼盛嬌。
董娘子點點頭,一一照做。
到底術業有專攻,一經她指點,桃香、水菱她們張羅出來的飯菜確實比之前更像模像樣了。
最後一碟子豆腐端出來,熱氣騰騰,清香撲面。
又依著董娘子說的,將原先備好的鹹菜拌上兩滴香油,一股腦蓋在那雪白熱乎的豆腐上。
這麼輕輕巧巧地來上一口,果真清爽下飯。
盛嬌都忍不住贊道:「確實不錯,這味兒從前都沒吃過。」
鹹菜下飯,但她們之前可沒想過還能與豆腐配在一起。
董娘子得了誇獎,越發滿面紅光,笑道:「娘子謬讚了,不過是將就著吃吃,待我身子穩了,回頭用雞油拌了香鹵子,切了一些蘿蔔丁和肥肉丁進去炒了,再一起蓋在上面,那滋味才更鮮呢。」
光是這麼說著,就叫水蕙口水直流了。
恨不得董娘子立時三刻就能恢復如常。
一起用罷了飯,董娘子照舊回屋歇著,水蕙偷偷進了她的屋,水芹瞧見了剛想把人叫回來,卻又被水菱給攔住了。
「你隨她去吧,這小丫頭有自個兒的想法了,橫豎不會給娘子添亂,你整日管著她,別再給拘出毛病來。」
聞言,水芹隻好作罷。
又過了幾日,春色漸漸濃郁。
周遭的一切都仿若越發溫熱起來。
濕漉漉的霧氣裡縈繞著百花盛放過後的彌留殘香。
即將清明了。
又是一個煙雨蒙蒙,滿懷苦澀的日子。
這一天,盛嬌特地囑咐了賴晨陽,讓他別跟著。
最好退到院子外頭去守著。
賴晨陽不樂意也沒法子,景王殿下說了,盛娘子說的話就如同當日王妃之位仍在時一樣,他不能違背。
院子裡安靜下來。
盛嬌又拿出了女兒的靈牌。
先擦拭了一番後,又焚香點燭,在案前擺了好些孩子喜歡的小布偶,小兔子、小老虎之類的。
這些,都是盛嬌平日空閑時親手做的。
從前她做得很一般。
還待字閨中時,她的針線就一般,拿來在嫁妝上添上一兩針還成,打個絡子什麼的也沒問題,可要真動手做這些精緻的小玩意,那就不能夠了。
幾年練下來,她卻已經脫胎換骨。
做出來的小布偶精巧又漂亮,活靈活現的。
一個個擺好後,她又端上了一盤一盤的糕餅。
也都是囡囡從前愛吃的。
最後,擺上一隻火盆子,她坐在一把方椅上,一張一張地燒著黃紙,口中碎碎念著隻有她自己才能聽清楚的話。
桃香送了茶水來。
先一言不發地放在桌案上,隨後她又掏出了一件疊好的小褂子,擺在盛嬌的手邊。
小褂子上的針腳細密,用了最柔軟的棉布做成。
那粉嫩的杏黃色配上嫩綠的刺繡點綴,一眼就讓人挪不開視線。
領口額外用了兩層棉布,裡頭素白,外頭精細,還綉了兩隻可愛的白兔,鮮紅的綉線纏繞,做成了一雙漂亮的眼睛,直把盛嬌看得心潮湧動,說不出話來。
桃香張了張口:「……這是我做姨母的一點心意,她應當會喜歡吧。」
盛嬌屏住呼吸,點點頭。
桃香微微抿嘴,退了出去。
那一件小褂子也被放在了桌案上,與那些玩具、糕餅擺在一處。
屋內,煙霧裊裊,清香深沉。
盛嬌像是哄孩子一樣的語氣,淡淡地說:「這是你桃香姨母,雖然你從未見過她,但她真的很喜歡你,這小褂子就是她親手做的。」
可惜,無人回應。
四周靜得叫人喘不上氣來,萬寂無聲。
許久之後,有一個腳步聲停在了門外。
盛嬌陡然清醒,警惕回眸——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魏衍之就站在那兒,與她通紅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掌心在瞬間不自覺地捏緊了。
魏衍之的視線先落在她的臉上,隨後才往下挪了挪,看見了被盛嬌抱在懷裡的靈牌。
他臉色突變,快步上前。
「嬌嬌!!」
「你出去。」她冷冷下了逐客令。
她不想在女兒的面前跟他撕破臉,她弄丟了孩子,已經不是一個好娘親了,更不能與魏衍之吵翻,這樣會嚇著囡囡的。
「嬌嬌!你、你……」
他看清了靈牌上的字。
每一個字,每一處筆畫,都幾乎像是淩遲。
「我什麼?」她深吸一口氣,「今日清明,我想陪陪我女兒都不行麼?你有什麼事情等我忙完了再說吧。」
她平淡的面孔不見波瀾。
垂下的眼瞼擋住了洶湧而來的情緒。
一層層,堆石激浪,偏又暗藏在沉淵之中。
魏衍之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情緒……
對於女兒的離世,他不是不心疼,不是不悔恨。
囡囡過世後,他下令封鎖了孩子曾經的住處,將所有東西都鎖在裡面,誰都不能碰。
每每到了特別的日子,他都無法在府裡待下去。
逃避,逃避,唯有逃避,別無他法。
方才賴晨陽來回報,說盛嬌不準他留在宅院內,魏衍之頓時慌了神,原本以為她已經接受了自己的保護,這是願意讓他靠近的好預兆。
突然又改了主意,他如何不慌?
不親自過來看一眼,他又怎能安心?
沒想到,這一眼就看到了讓他心神俱碎的東西……
那是——他女兒的靈牌。
那是——他和盛嬌的女兒……
他們的孩子!
一時間,屋內靜默,落針可聞。
盛嬌失去了平日裡的耐心與偽裝,撩起眼皮冷冷道:「景王殿下還留在這裡,是有什麼別的指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