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一點給女兒餵了下去,張老太君才輕輕替她擦了擦嘴角,又軟言細語地哄著:「待你身子大好了,娘親自送你回陳家,我看哪個敢給你臉子瞧!橫豎那崔家大爺已經沒了,你隻要咬死了不承認,往後日子照樣過,你可明白?」
陳二太太茫然地點點頭。
失了一個情夫,她好像半個人都被掏空了。
也並非多捨不得這份私情,不過是被嚇著了罷了。
同樣被嚇得不輕的,還有陳家。
旁人不知曉,但陳家自己卻很清楚。
那崔茂學就是陳二太太外頭的相好的。
如今他死狀慘烈,且又得罪了景王殿下,這麼一塊燙手山芋,躲還來不及呢,更不要說上前沾染一二了。
陳老太太是個果斷決絕的,立馬就讓兒子去張家探望妻子。
一開始陳二爺還不樂意。
一個給自己戴了綠帽的女人,他都想休了了事,還去探望?這不是把自己面子踩在腳底下麼?
陳老太太急了,沖著兒子後腦勺就是兩下,罵道:「蠢材!枉費你讀了那麼多書,竟連這點子道理都不明白!這會子誰跟崔家沾邊誰倒黴!你要是休妻了,張家那頭哪能善罷甘休?乾脆將我們家一股腦擡出來!那張姜娘雖不堪,但到底是你明媒正娶過門的妻子,真要傳出去,說她與那崔家大爺有染,你這一身的功名還有前程可就全毀了!」
「橫豎那崔茂學已經是個死人了,你跟個死人計較什麼?待風聲過去了,隨便你想如何都依你!」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二爺就算再不樂意,少不得這場面上的面子要圓過去,當下支支吾吾應了。
大婚前一日,禦府院正殿內已經披紅挂彩,一片喜氣洋洋。
曹櫻菀換上了大紅的喜服,對著鏡子理了理雲鬢——這樣女子的裝扮竟讓她有些不適應。
自從來了淮州,她做男子裝扮的時候更多,自然更愛那自由暢快的滋味。
眼前的幾隻妝屜一一打開,裡頭擺著的都是明日要用到的釵環首飾,一眼掃過去珠翠流光,耀眼奪目。
另有一副點翠鎏金的新娘頭冠擺在一側,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這是親王正妃才能戴的頭冠。
曹櫻菀隻看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身邊的奶母嬤嬤喜氣洋洋,一邊給她料理著衣袖裙擺,一邊笑道:「旁人都說咱們姑娘拖到這個年紀不出嫁,哼,咱們姑娘要嫁便是親王,一成親便入了玉牒,是正兒八經的王妃娘娘了,正一品的命婦,看誰能小瞧了去。」
曹櫻菀聽著,頓覺諷刺無比。
幾年前,她也是這樣看著盛嬌出嫁的。
一樣隆重華貴的喜服,一樣華麗端莊的頭冠,如今卻有樣學樣的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該開心嗎?
好像應該。
畢竟,英國公府圓了面子,她所嫁之人更是高高在上的景王殿下,京都不知多少名門貴女羨慕不已呢。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她的目光凝視在烏黑的髮絲上。
那一卷被盤上去的髮髻間有一支玉珠的寶簪。
瞧著很不起眼,就這樣輕輕鬆鬆插在髮髻裡,襯得那烏黑潤澤的青絲越發光鑒可人。
她愣住了。
下一刻,奶母也反應過來,跟著也看到了那支玉珠寶簪。
奶母錯愕了片刻,趕緊不著痕迹地將那支寶簪拿了下來,道:「大喜之日就該戴紅的金的,戴什麼青色的玉珠呀,這還是留到往後您為景王府開枝散葉後再戴吧,那會子姑娘您定然是一府主母了,威風得狠,戴著也顯得氣派沉穩。」
說罷,她就要將寶簪收進妝屜裡。
「放下。」曹櫻菀冷冷道。
「姑娘……」
「放下,你出去吧。」她又強調了一遍。
望著自己奶大的姑娘,奶母嘆了一聲,隻好放下了寶簪,退出去之前,她還不放心地勸了一句:「姑娘,您就要大婚了,別為難自個兒,啊!」
屋子裡隻剩下曹櫻菀一人。
她輕輕拿起那支寶簪,將那珠玉的簪頭放在掌心裡,用自己的溫熱去感受那堅硬的冰涼。
看著看著,她眼眶紅了。
「真的好快啊……」她呢喃著,「轉眼,都過去這些年了,你竟也是個心狠的,說走就走了,連個夢都不曾給我託過!」
話音剛落,眼淚滑落,落在那大紅的喜服之上,很快暈染開來。
正傷懷著,外頭的丫鬟小心翼翼地通傳:「姑娘……偏殿的側妃過來跟您請安了。」
瞬間,曹櫻菀所有的傷感仿若一陣風似的被收斂。
除了被略微染濕的睫毛,一點也看不出她方才情緒失控的痕迹。
緩緩收起了寶簪,她心下狐疑——側妃?
馮華珍應該已經死了,如今又來的側妃是個什麼人?
曹櫻菀可是經歷過沙場,見慣了屍山血海的人,所謂的孤魂野鬼真的嚇不倒她。
她冷笑兩聲:「讓她進來吧。」
她也想看看,是個什麼妖鬼亂神的東西在作怪。
那人走到了跟前,曹櫻菀驚訝道:「你不是馮華珍!」
寶心福了福,從袖兜裡拿出一封信:「這是盛娘子讓我轉交給你的,還有,從今往後我便是馮側妃了,還請曹姑娘多多幫襯一二。」
曹櫻菀有些轉不過彎來。
馮華珍沒了,但馮側妃依然在。
這個寶心她曾有過一面之緣,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應該就是馮華珍的貼身侍女之一。
一個小小的侍女,竟能一朝得勢,成功取代馮華珍坐在這個位置上。
很大膽,也很兇險。
曹櫻菀接過信,不免有了好奇之心:「是你自己想要這個位置,還是盛嬌那個沒良心的逼迫你在這個位置上的?若是後者,你隻管說出來,我替你做主便是。」
寶心又福了福,俏麗的小臉上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是我自己想要這個位置。」
曹櫻菀大失所望:「若是為了區區一個男人,當真是不值得……」
「我想要的,隻有側妃這個位置,並非景王殿下。」寶心想起了原先盛嬌同自己說的話,又補了兩句,「往後府裡我與姑娘少不得要打交道,先給姑娘道聲謝,還望多擔待。」
曹櫻菀奇了,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
隻見寶心低眉順眼,眉宇間卻有幾分馮華珍的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