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香點點頭,不再說話,低下頭隻管幫忙。
瞧她雙手翻得飛快,那些藥材在她手中很快分類放好,竟一絲不差,那指腹上難掩厚重的繭子,都是這幾年留下的。
盛嬌有些心疼,還是停了手:「去用飯吧,用過了再來忙。」
「娘子不是說趕得緊麼,您先去吃,我這邊忙著就成,我還不餓。」桃香道。
見她說話都不忘忙活,盛嬌也不好開口了。
當即招來了其他三個丫鬟,五人一道動手,那堆積如山的藥材也慢慢地開始消耗。
如今尋柳巷中,隻住著盛嬌這一戶人家。
巷子狹小,偏又有這不吉利的低賤名字,即便這裡空置的院落面積很大,園子也打點得細緻,卻很少有人問津。
窮人買不起,富人看不上,才便宜了盛嬌。
三年前,她帶著僅剩的幾百兩銀子來到淮州,本也做好了去服苦役準備。剛到沒幾日,淮州便爆發了一場瘟疫,州縣的官員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哪裡還有閑工夫過問盛嬌這樣一個發配而來的罪人。
說白了,她還是一介女流,就更加不將其放在眼裡了。
獻出三張藥方,盛嬌助知州大人平息了這場瘟疫,也為自己換來了有限的自由。
不必苦役,不必勞作,甚至……隻要不出淮州的城門,她可以去往城內的任何地方。
尋柳巷也是這個時候被她以二百兩的低價置辦在自己名下。
如今身邊的丫鬟共計四人。
大丫頭桃香,現年十八,是盛嬌在那一場瘟疫中救下的可憐人。
桃香本是良民,家中爹娘與兄嫂都沒能活下來,隻留她一個。
原本說好的親事也黃了。
對方說她是個掃把星,剋死了全家。
無處可去,桃香差點跳河自盡,是盛嬌將她救了下來,帶在身邊。
這些年雖說她一直以丫鬟的身份跟在盛嬌左右,其實並無賣身契,更無限制約定。
盛嬌一戴罪之身,哪能真的買些個下人伺候自己。
至於另外三個小的,是瘟疫之後的孤兒,被老鴇撿了個便宜帶了回去。
那會兒最大的那一個九歲,最小的六歲。
她們都不願再提起自己原先的名字,便讓盛嬌統一取了名字。
如今年方十二的丫頭叫水菱,另有十一歲的丫頭喚作水芹,最小的那一個九歲,叫水蕙。
別看她們年紀小,卻一個賽一個的心靈手巧。
分揀藥材起來有時候竟比盛嬌還要利落能幹,也多虧了她們幾個,叫盛嬌省了不少事兒。
不過,幾個水丫頭就沒桃香幸運了。
一來,她們不是淮州本地人;二來,都是從醉香閣出來的。
醉香閣乃淮州地界上最大的溫柔鄉銷金窟,首屈一指的青樓。
若非這幾個水丫頭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帶了傷,且當時又身染惡疾,那老鴇大約也不會這麼輕易鬆口放人。
盛嬌救了她們一命,她們便自願留在了尋柳巷。
來淮州三年多,七拼八湊的也叫盛嬌湊出了這麼個像模像樣的家來。
一直忙到全部收整齊備,幾人才去用飯。
盛嬌揉了揉發酸的手腕,與幾個丫頭一道坐下來吃。
正吃著,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你們坐著,我去。」她安撫好幾人,率先起身。
門外立著一個官差模樣的人,一手拿著燈籠,燈籠高高舉著,照亮了他的臉。
「原來是李差爺,這麼晚了,有什麼吩咐嗎?」盛嬌莞爾。
「盛娘子,咱們老爺說了,七日後上頭來人,還請調配些個解酒舒緩的藥丸。七日後,我們自會派人來接,盛娘子預備著便是。」
盛嬌眉眼微動:「好,多謝大人念著,我記下了。」
關門落鑰,她蓮步款款回到屋內。
桃香:「外頭是誰呀?」
「沈大人身邊的李差爺,來要解酒藥丸的。」
「城裡那麼多葯堂醫館,哪裡沒有解酒藥丸。」水蕙年紀最小,最沒有心機,張口便來。
盛嬌溫溫一笑:「說的是呢,哪裡沒有,非得尋到我這兒來……」
一夜無話。
尋柳巷依舊安靜,不安靜的是那陳家。
卻說昨日一番驚險過後,陳二太太總算撿了條命回來,酣睡一覺後,自覺精神大振。經歷了生死,她哪敢託大,先出面料理了庶務,又去婆母跟前請了安,自然少不得被陳老太太敲打一番。
忙完這一切,她連中飯都顧不得吃,緊趕慢趕地追來了尋柳巷。
雖說是母女,陳二太太卻無張老太君半點囂張。
入了裡屋便著人送上了好些銀票,乾淨利落又輕便,全都送到盛嬌的跟前。
陳二太太又羞又愧:「是我不好,沒有謹遵娘子的吩咐……差點誤了大事,昨個兒我母親又愛女心切,為難了娘子,都是我不是了,還請娘子別記掛在心上才是。」
「橫豎丟的是你的命,我雖有影響,卻也不大。」盛嬌彎起嘴角。
這話太直接,陳二太太錯愕片刻才回過神來。
她漲紅了臉:「不知昨個兒用的葯可否還有?若是娘子不棄,我願重金求之。」
見她如此著急,盛嬌明白不可逼迫太過。
醞釀一二,她緩緩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雖卑賤,但也明白人命關天的道理,當日說那狠話,不過是氣太太您太不把自個兒的身子當回事……」
陳二太太聞言,越發臉頰滾燙,口中連連賠不是。
盛嬌嘆了一聲:「罷了,如今見太太大好,我也能安心。桃香——」
簾幕一打,丫鬟拿著一托盤過來了,托盤的正中央擺著一盒葯。
輕輕打開,裡頭的葯與昨日用的一樣。
「這用法,昨個兒你這大丫鬟應該知曉了,記得順序,切不可亂了先後。」
雲芳上前一步,雙手接過:「是,娘子。」
拿到了葯,陳二太太鬆了口氣,總算不用擔心生死問題,顏面也能顧全了。
辭別盛嬌,她忙不疊地出門,一進馬車,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隻見張老太君正坐在馬車裡等著。
她一手捂著心口,滿臉驚魂未定:「娘!!您什麼時候來的?可是要嚇壞我了。」
「我且問你。」張老太君壓低了聲音,「你那外頭相好的情夫,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