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娘子渾然不覺眼前這人的古怪,笑呵呵地與米婆子等人說了兩句話,就走去一邊的碗櫃前,打開櫃門,在裡頭盤盤點點,找出了半罐糖來。
孫元譜心口冰涼,耳邊轟鳴,一時間手腳都軟了。
隻聽得耳邊有人喊了一聲:「讓你洗粽葉,不是讓你拆粽葉,哎喲,你到底會不會做事?」
米婆子一扭頭瞅見孫元譜手裡捏著的粽葉已經被扯得七零八落,忍不住嚷嚷起來。
董娘子皺眉:「你要是連洗粽葉都不會,我這就回了我們娘子去,打發你離開。」
在董娘子看來,做事就是做事。
既領了這差事就該認真對待。
洗粽葉而已,要不是她身子笨重了好些,她都想大包大攬全乾了。
偏盛嬌不答應,她也隻能作罷。
像這樣小孩子都能做得好的事兒,怎麼到了一個大人手裡就亂成這樣……
董娘子說著就上前拿走孫元譜手裡的粽葉。
不經意間,她的手碰到了他的掌心,一瞬即逝的接觸令孫元譜愈發心潮湧動。
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忙又重新取了粽葉,下意識地開口:「我會的我會的,我來就好,你歇著吧。」
這一說話,孫元譜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他的聲音竟怪怪的,根本不像自己了。
倒像是一個沙啞怪異的婦人。
是了,他現在的模樣不就是個醜陋粗笨的婦人麼……
有這樣的聲音再正常不過。
董娘子見他積極,略鬆了口氣:「行吧,你趕緊忙起來,我這廚房裡事情多著呢。」
孫元譜感到耳尖發燙,根本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隻管埋頭做活。
等到董娘子繞去竈台那邊,他才壯著膽子看過去。
董娘子如今的肚子還不算很大,微微翹著,輕輕頂開了衣角,她依舊忙得很伶俐,不見半點遲緩拖延。
她——懷孕了麼?
看這肚子的大小,再算算日子,應該是自己的。
孫元譜這麼一想,心血都湧上腦海,一片火熱。
他要有孩子了!
是他孫元譜的孩子!!
沒等他快活完,又聽廚房裡另外一位柴媽媽說:「你這會子忙得利索,再過幾個月怕是忙不動了。」
「所以我才想趁著如今能動彈,趕緊多做一些。」董娘子歡快地說著,加了好些糖,又挑了一點點放在碟子裡嘗了嘗味,滿意地眯起眼睛,「咱們娘子喜歡甜的,這個味剛好。」
「我聽盛娘子說了,你這一胎……是個男娃?」柴媽媽又笑道。
董娘子臉頰微微一紅,點點頭應了一聲。
「那就好了,後繼有人,你往後也有個依靠嘍!」
「有件事我卻拿不準。」董娘子猶豫道,「娘子說,要以我的名義開個女戶,回頭這孩子是要跟我姓的……可你們都知曉我家裡的事,這樣豈不是讓我丈夫斷了香火?」
夏婆子道:「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嘛!不以你為女戶,難不成要讓你這娃娃生下來就被人欺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董娘子咬著唇,依舊苦惱。
夏婆子又道:「等孩子大些了,能自立門戶了,你再讓他改回父姓就是了。這孩子啊長起來很快的,十幾年的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
孫元譜卻急了:「萬萬不可!孩子怎能跟母姓?!」
「你這婦人真是滑稽,拿了工錢來做活的,怎麼還管起旁人家的閑事來了?」米婆子就看不慣這人偷懶蠢笨,一張口就不客氣。
「反正不可以!」
孫元譜顧不上自己現在怪異又難聽的聲音,沖著妻子嚷嚷起來,「你讓天下人怎麼看這個孩子,他、他本該入你夫家家譜的!!」
「你絕對不能讓他跟母姓,絕對不可!」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要跟妻子姓,孫元譜一時間激動萬分。
這一胎可是男娃。
他就算以假死逃離這裡,想要與鳶娘雙宿雙飛,可也沒想過董娘子所出之子要跟母姓。
作為一名讀書明理,將男尊女卑的念頭刻入骨髓的書生,這簡直是在挑戰他的底線!
董娘子奇了,目光目光地打量著對方。
孫元譜唯恐被認出來,慌得又垂下眼瞼,忙著清洗手裡的粽葉:「反正你這樣,是要被你丈夫責怪的,回頭真被夫家知曉了,你日子也難過,我是為了你著想才這麼說的……」
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悄無聲息。
柴媽媽嘆了一聲:「哎……這就是難辦的事了,人家夫家早就沒了,男人也早早見了閻王,你大話倒是說得響,卻不想想她一個女人拖著孩子,這日子有多難過!」
董娘子有些眼眶發熱:「不說了,還是聽咱們娘子的吧,她不會害我。」
董娘子這條命都是盛嬌給的。
更不要說肚子裡的孩子。
如今丈夫已經不在,不知不覺間,董娘子已經把盛嬌當成了精神支柱。
旁人說再多都沒用,她隻聽盛嬌的。
孫元譜還想再勸,生怕妻子真的聽了旁人的話,要給兒子改母姓。
柴媽媽從旁不輕不重地撞了他一下:「你別以為咱們這兒的工錢好拿,趕緊的做事!這事兒又與你什麼相幹,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些活計要是做不完,你今兒可一個銅闆都拿不到!!」
風輕柔捲起院內的枝條嫩芽,一片蕩漾的盈綠。
日頭漸漸升了起來,又緩緩落了下去。
轉眼,到了午後。
孫元譜原本還想找個機會再與妻子好好說說。
沒想到董娘子懷著身孕,根本不會多勞累,沒一會兒就回房休息了,廚房裡隻剩下幾個他不認識的小丫頭。
他倒是想繞去後頭廂房,可總也沒時間。
下午晌,桃香過來了。
孫元譜認出了對方就是給自己喬裝的人,手忍不住抖了抖。
桃香也不多話,領著他就沿著來時的路出了偏門。
等著他的,依舊是馬車,依舊是景王護衛。
「這位姑娘,那裡面的是我……」孫元譜想擺明身份。
桃香冷哼一聲,竟一個字不給,咣當一聲關上大門。
他被重新押上了馬車。
這一趟也不是回禦府院的,而是朝著另一處花街柳巷奔去。
孫元譜被安置在另一處陌生的廂房裡,四周脂粉濃香撲鼻,鶯歌燕舞,不絕於耳。
正詫異著,忽兒聽一嬌滴滴的聲音格外熟悉:「爺快別說了,那什麼窮酸書生,隻會騙人,害得我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