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香看得眼睛都快冒火了。
盛嬌依然滿臉平靜,看著這一場與己無關的好戲,看著男人精彩的表演,她不由得暗想——是不是當年魏衍之也在皇帝跟前演過,隻是自己沒看到?
這樣想著,她內心早已波瀾不驚,隻覺得涼薄又可笑。
孫元譜還在嘮嘮叨叨個沒完。
董娘子緩緩撥開他的手,似乎發了一場怒火後,她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
一隻胳膊支棱在桌上,單手扶額,她沉默許久:「元譜,你我成婚至今,我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孫元譜一愣:「你說這話……當然是沒有的。」
董娘子笑了,笑容裡透著苦澀:「怎麼會沒有呢?你嫌我不夠標緻,身段不夠纖細,還嫌我說話不如外頭那些女人好聽,會一味地順著你。」
「剛嫁到你家時,婆母還在,你嫌我伺候得不夠周到。婆母後來亡故,你嘴上不說,可心裡卻是怨我的,你覺著是我沒能將婆母照顧好,這才讓她離世……哪怕大夫說得清楚明白,可你就是怨我。」
提起這些,孫元譜也不吭聲了。
他嘴角抿緊,眼神轉向一邊。
「後來,我伏低做小,拚命做針線貼補家用,你才稍稍迴轉了心意……也並非是你對我有多少情分,不過是惦著我還有點用,畢竟那會子家道艱難,就算休了我,你又哪裡有錢再討一房婆娘。」
董娘子深吸一口氣,「我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了,相夫教子,辛勞操持,好像女人都該這般似的……可老天長眼,叫我平白得了這麼一番造化。」
孫元譜意識到了什麼,驚訝地望著妻子。
對上他的眼睛,董娘子一字一句道:「在我這兒,你已經是個死人了,往後我會帶著孩子一道好好生活,至於你……該服刑服刑,往後就算出來了,也別來尋我們。」
說著,她笑了起來,「你不是總說要給我一紙休書請我下堂麼?今日你可算得償所願了。」
「你、你……寧願被休,也不願與我重修舊好?!」
他又驚又怒。
這個結果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才過去兩三個月而已,董娘子竟然變得讓他認不出來了。
董娘子望向盛嬌:「麻煩盛娘子了,我這兒需要點筆墨紙張。」
盛嬌眉眼沉沉:「你可想清楚了?」
「嗯。」她點點頭,「這段時日沒他,我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坦順心,你說得對,沒有他我一樣能積攢銀錢,一樣能持家過日子!」
「那你把原先我給你的銀票交出來!你若不是靠著我過日子,又哪裡來這些時日的寬裕瀟灑?」孫元譜也生氣了。
自己都已經這般低聲下氣。
還當著外人的面給足了她台階。
就連方才挨打,他都不曾還手,這還不夠麼?
董娘子吃了一驚,沒等她開口,盛嬌在一旁幽幽道:「你提醒我了,這些時日你娘子一直住在我處,一應開銷你該結算一下,那十兩銀票已經交給我了,差不多剛好彌補,你如今——打算要回去?」
孫元譜頓時臉色難看。
「她要我休了她,那之前給她的銀票我要回來有什麼不對?」他還在嘴硬。
盛嬌深深凝視著他。
「果真,古人誠不我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怎麼可能大徹大悟,就真的痛改前非。」盛嬌搖搖頭,唇邊彎起一抹清冷的笑,「不過你說錯了一件事,不是她要你休了她,而是——」
她頓了頓,擲地有聲,「你們和離。」
「不可能!」
孫元譜張口就拒絕,「憑什麼和離?我是有錯在先,可我一個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什麼的,也是正常……」
「你看上的可是別人的妾,你知道你這樣拐走他人妾室也是要處刑的,到時候數罪併罰,你覺得你還能安穩?」
正說著,桃香已將筆墨紙硯都送來了。
一方小小的案上托著幾樣,瞧著安靜冰冷,卻如董娘子的決心一樣,堅定果決。
「寫吧。」
盛嬌命令。
孫元譜瞳仁發緊,望著眼前的一方筆墨,整個人都不好了。
「該不會孫大才子入獄這些日子,連筆都不會拿了吧?還是說,你不會寫放妻書?」
盛嬌溫溫一笑,「那這樣好了,我念你寫,也免得你多費神思。」
孫元譜擡眼,眼底終於有了淚光:「你……你這是在逼我,你仗著景王殿下的權勢,你在逼我們夫妻和離!」
「是我想要與你一刀兩斷,不關人家盛娘子的事。」董娘子終於明白過來,立馬起身表態。
一樣是解除夫妻關係,休妻與和離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是她一開始想岔了。
卻沒想到盛嬌早已準備妥當。
隻能和離,絕不休妻。
「隨你怎麼說。」盛嬌淡然道,「等出了這扇門,你想怎麼喊冤都可以,但今日你要寫的隻有放妻書,而不是休妻書。」
廂房內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孫元譜的呼吸聲越來越沉,越來越粗。
他的手在抖。
「倘若我不寫呢?」
盛嬌嘆了一聲:「你這又是何必?眼下你不寫,等你入獄之後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寫,到時候難免要受一場皮肉之苦,橫豎結果不會變,你這樣隻是在為難自己。」
眼前這男人臉上的皮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
這女人瞧著如花似玉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比寒冰還要滲人。
大約是想起了什麼,他臉色微變,遲疑半晌,還是緩步上前拿起了筆,熟練地在硯台邊上舔了舔。
還沒來得及問,隻聽盛嬌柔聲道:「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本該有兩德之美,二體一心;如今反目生嫌,不同無歸,難覓一意,故求一別以書為證,各還本道……」
一滴墨搶在落筆之前染上了紙頁。
孫元譜咬著牙快速寫著,漸漸地,眼前一片模糊。
當聽到耳邊的聲音在說:「自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便獻柔儀。願娘子千秋平安。」
他隻覺得心頭重重一沉,仿若被塞滿了濕漉漉的棉花,逼仄憋悶到喘不過氣來。
一擡眼,卻見董娘子就在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