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虧得今日來人是穗兒了,若是紅梨,八成這會子就能在路上與對方爭執起來。
隻見穗兒退後一步,福了福,笑道:「是我的不是了,還請姑娘莫要介懷。」
說罷,她又擡眼凝視著盛嬌,語氣滿是誠懇卑微,「盛娘子,方才是我心急了些個,有所衝撞,還望娘子莫要與我計較。今日之請,實在是我們家大奶奶真心實意相邀,我們家奶奶與盛娘子也算是舊識,請娘子行個方便,也叫我能在我們奶奶跟前回話。」
盛嬌微微挑眉。
崔大奶奶瞧著性子溫吞綿軟,沒想到身邊的這個丫鬟倒是有勇有謀,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沉默片刻,她道:「能去登瀛樓,此番可叫你家奶奶破費了。」
穗兒鬆了口氣:「若是娘子能賞光,那便不算破費。」
盛嬌輕輕頷首:「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你前頭帶路吧。」
登瀛樓確實是淮州城裡數一數二的酒家。
臨湖而建,高大聳立,遠遠望去盛大氣派,城裡不知多少富貴人家都願意來這裡設宴吃飯。
崔大奶奶那樣的人,居然捨得在這裡邀請自己,盛嬌也是很驚奇。
到了地方,崔大奶奶率先起身,上前握住了盛嬌的手,柔聲道:「你可來了。」
言語中大有親昵溫和,自是與過去截然不同。
盛嬌不著痕迹地掙脫了她的手,笑著還了禮,二人這才雙雙坐下。
登瀛樓的包廂向來很難預定,崔大奶奶竟然能定到這最好景緻的一間,確實是狠狠下了一番功夫。
對窗而望,外頭是一大片水波蕩漾,湖光粼粼的春池,湖岸上翠煙濃柳,點綴著片片繽紛,好一幅春光乍洩的景緻,叫人一眼便將這美景都收斂於心。
盛嬌也忍不住讚歎了一聲。
崔大奶奶親自給她倒了茶,笑道:「你喜歡我便放心了,其實這登瀛樓也是我頭一回來呢,今日倒是託了你的福了。」
盛嬌眸光流轉,視線凝結在對方的臉上:「是麼,我卻不覺得自己有這樣大的面子,能叫大奶奶如此大費周章。」
崔大奶奶輕輕噎了一下,一陣無言。
片刻後,她吩咐穗兒:「把這位小姑娘帶到隔壁去用點糕餅茶水吧。」
水菱倔強:「我可不能離了我家娘子半步。」
崔大奶奶尷尬不已。
盛嬌莞爾:「沒事的,這裡可是登瀛樓,方才門口多少人瞧著咱們倆一道進來的,就算大奶奶想對我如何,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動手。」
這話還沒說完,崔大奶奶竟然有些心虛地撇開眼眸。
盛嬌又哄著:「登瀛樓的茶水點心可是一絕,平日裡我沒有那麼多閑錢帶你過來享用,你去嘗一點,選些可口愛吃的,回頭咱們買上一些帶回去分給她們。」
水菱猶豫一會兒,還是順從了。
包廂裡隻剩下盛嬌與崔大奶奶。
崔大奶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到底還是娘子說話管用,身邊的丫鬟都聽話。」
「她們不算我的丫鬟。」盛嬌隻說了一句,很快岔開話題,「不知今日大奶奶尋我來,是想與我說什麼?」
一擡眼,崔大奶奶對上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清亮冰冷,禮貌疏離。
偏偏又明媚隱忍中透著一抹難以言喻的驕傲張揚。
這複雜的氣質在眼前這位年輕女子的身上完美糅合,渾然天成。
看得崔大奶奶心頭一顫,顫抖的掌心捏緊了,仿若下定了決心一般,她緩緩開口:「你也知曉我家那位爺的性子,平日最是貪歡愛美的,我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娘子是聰慧之人,前番幾次都是你提醒我,我對你雖不能說無話不談,但也笑得娘子是值得託付之人。」
說著,她乾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我家那位當真是胡鬧慣了,前些日子為著房中事還叫我公爹婆母狠狠教訓了一頓,他、他卻說……」
她一陣結結巴巴。
盛嬌也不催促,隻小口小口呷著茶,慢條斯理地等著下面的話。
待崔大奶奶自己理順了,憋了一口氣似的來了句:「他說嫌自己屋內沒有一個顏色鎮得住的妻妾,他才這般胡鬧浪蕩的,又說瞧上了娘子的美貌,想求了娘子過府為妾!」
這段話說出口,她的一張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鎮定自若的盛嬌。
換成旁人,聽到這話定然會羞紅了臉,可她偏偏沒有。
盛嬌隻覺得好笑。
那眸光流轉,仿若噙著冰雪,一點一點在崔大奶奶的臉上身上掃著,大膽放肆,卻沒有太多的無禮。
被看得強撐不過,崔大奶奶忍不住了:「盛娘子?」
盛嬌輕笑出聲,擺擺手:「崔大爺花心又不是今日一次了,你憑什麼認為有了我為妾,他就能收心?」
男人不安分,那就是從根子上爛了的。
跟女人漂不漂亮無關。
今日得了新鮮的,明日還會去找更鮮嫩的。
姨娘妾室對崔茂學而言,隻是玩物一樣,算不得什麼要緊的。
崔大奶奶咬著牙:「就憑娘子這般人物,便是在那京都怕也難找出能與娘子媲美的人了,我家爺曾經也為了娘子癡狂,你也不是知道……既然娘子與我崔家有這段緣分,何不全了彼此?」
盛嬌緩緩擱下茶盞,嘆了一聲:「你是真的……一點都沒學乖啊。」
「什麼?」崔大奶奶有些沒聽明白。
望著眼前婦人那緊張焦慮的模樣,她知道沒必要再說什麼,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就像崔大奶奶這樣,哪怕多少證據多少事實擺在眼前,她哪怕經歷了多少痛苦多少折磨,也一樣會選擇自己的丈夫。
盛嬌搖搖頭,起身道:「這事兒我自己可做不了主,你不如回去問問你家老太太或是太太,如今城裡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即將是張家的妾,就等景王殿下大婚結束,這好事就能辦了,你崔家還是晚了一步。」
語畢,她潦草地福了福,轉身離去。
臨走時,還叫上了水菱。
這丫頭懷裡抱了整整一屜籠的糕餅,沖著盛嬌咧開嘴:「我都嘗了一點點,這些都好吃得很,咱們回去了與桃香姐姐她們一道分吧。」
「好啊,你記在崔家賬上了嗎?」
「這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