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譜聽得目瞪口呆。
他從未想過還有這樣一套說辭,前所未聞。
木木地愣在原地好一會兒,他又冒了一句:「可、可我是孩子的父親……你總不能狠心叫我們骨肉分離,你怎麼就知曉我娘子不願原諒我?」
「得知你出事時,董娘子險些連自己的一條命都保不住,更不要說肚子裡的孩子。他們母子倆是我救下的,常言道,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也不需要她報答我什麼,相遇一場不過緣分。」
盛嬌語氣平淡,「若現在將你帶去她面前,必定會驚了她的胎,到時候一屍兩命也說不準,你也願意?」
孫元譜愣住了。
這一次,他久久沒吭聲。
盛嬌懶得看他,眸光轉向不遠處——又是一架馬車穩穩停在路邊,簾子被撩起大半,露出魏衍之那張冷峻的臉。
也不知他來了多久,聽了多久。
「你來了。」盛嬌淡淡道,「人雖受了點傷,但性命無憂,我把他還給你。」
魏衍之咬著牙關:「好。」
賜婚的旨意已下,這個女人已經有意無意與他保持距離,這種劃清界限的感覺著實讓人難受,越是不能靠近,越是令人無法自控。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魏衍之又一次追了上去。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他猶豫著開口。
「對。」
她連問都沒問一句,就明白他在問什麼。
這種默契帶著冰冷的嘲弄,一點點割著魏衍之的心。
「我憑什麼要在原地等你?憑什麼男人想建功立業,就可以拋妻棄女,等他功成名就了,就能回來與妻子抱頭痛哭一場,又重修舊好?」
她冷冷哼笑兩聲,「沒有你的這些年,我過得很苦。」
魏衍之眼底的光瞬間亮起:「我以後一定——」
「可我很踏實。」盛嬌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必再為了你感懷傷神,也不必擔驚受怕,怕你不來救我。」
她直直地看著他,「也挺好的,魏衍之,說起來還要謝謝你,謝謝你給我上了這一課。」
他如被雷劈中一般,傻愣在原地。
等到恍然大悟回過神來,眼前哪裡還有女人的身影。
「她去哪兒了?」魏衍之一陣失魂落魄。
「盛娘子她……她說要去一趟布莊買些料子和綉線,她要給自己綉嫁妝。」賴晨陽頭皮發麻,還是將剛剛盛嬌貌似無意間留下的話一一轉達。
頓時,魏衍之喉間一片腥甜,怒氣湧了上來。
僅僅隔了一日,禦府院那邊傳來消息,說孫元譜還想再見鳶娘一面。
賴晨陽見盛嬌不開口,忙拱手作揖:「那孫元譜說了,他還知曉沈正業一樁隱秘,要是讓他見了鳶娘,他就全都交代出來。」
盛嬌點點頭:「麻煩轉告殿下,我下午晌就安排鳶娘過去。」
鳶娘大概至今都不知曉,其實她脫身後的每一步都落在盛嬌為她設計的陷阱裡。
包括她以為的又尋到一個妥帖的、足以依靠的男人,也一樣是盛嬌的手筆。
當得知要見孫元譜,鳶娘立馬拒絕。
盛嬌道:「你在彤金錢莊的那二百兩銀子不想要了?」
鳶娘小臉煞白,哪裡還敢搖頭,乖乖跟著盛嬌上了馬車。
見面的地點在偏殿一處空置的耳房內。
地方不大,一眼就能瞧見孫元譜衣衫破破爛爛,蓬頭垢面地坐在裡頭。
鳶娘以袖掩口,卻擋不住眉間瀰漫的厭惡。
「你與我相好一場,是不是一開始就是做戲?是哄我玩兒的?」孫元譜似乎還不死心,親眼見到的依舊比不過聽當事人親口說。
鳶娘面若冰霜,一言不發。
「你要是早點說,我根本不會陪你這一場!為了你,我連結髮妻子都能舍下,你、你就這般待我?!」孫元譜太過激動,嘶吼著嗓子,緊接著劇烈咳嗽起來。
鳶娘冷冷道:「什麼叫哄你玩兒?說好了一起私奔,我難不成半路上把你丟了?我還不是跟你一起走了!一路上吃穿住行,哪一樣我沒使銀子?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小縣城,咱們倆能安穩度日,你好歹有點本事,讀過書也考取過功名,去私塾做個教書先生,正正經經掙幾筆束修回來就好,可你呢!!」
她好像說起了傷心事,又是憤怒又是委屈,聲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你要麼嫌那個賺的銀錢少,要麼就覺得這不夠體面,夠不上你讀書人的風骨!」
「我呸!」鳶娘啐了一聲,「你都與我這個下賤坯子私奔了,還要說什麼風骨,要什麼體面,真是滑稽!」
「你也別這樣看著我,我可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橫豎我對得起你,又沒辜負你,至於你後來被抓回來麼……那也是我之前不知曉你牽扯了這麼多,如今東窗事發,案子這麼要緊,景王殿下又在淮州坐鎮,我如何敢託大?」
鳶娘的道理一套一套的,「你與其怪我,還不如怪你自己蠢笨!什麼事情都能摻和一腳!」
孫元譜已經被激得說不出話來,捂著胸口,臉色發青。
「你果真是個賤人!從前委身沈大人,跟我說什麼做妾就不拿自己當人,惹我憐惜了你!今日卻來講這樣的話!!」他口不擇言,瘋狂大罵。
「哈!我賤人!你以為你們這些男人算什麼好東西不成?!你以為是我願意當這個妾不成?!那沈正業強佔了我的時候,可有問我願不願意?」
鳶娘大聲嘶吼著,隱隱透著哭腔,「橫豎我這輩子已經被毀了一半,我找你也沒誆騙你,你叫什麼冤屈!?當初還不是你自己立不住,被我輕而易舉就勾搭到手,我是賤,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罷,她狠狠沖著孫元譜的臉又啐了一口,轉身奪門而去。
耳房外,盛嬌正靜靜立著。
方才屋子裡的動靜外面聽得一清二楚。
魏衍之就守在她不遠處,目光從未離開過她的背影。
剛剛鳶娘的話聽得魏衍之有些不是滋味。
他總覺得這是盛嬌故意給他聽的,好像是在借別人之口,將她心中種種鬱結憤怒傾瀉而出。
偏他又不敢多問……
耳房內傳來了孫元譜壓抑多時的哭聲。
哭得凄慘悲絕,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