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般慢條斯理地趕路,終於趕在午飯前到了。
早早得了信的善德堂主持迎了出來,盛嬌戴著兜帽擋住臉,笑盈盈道:「倒讓師父受累了,還這般相迎出來。」
「娘子是客,禮不可廢。」
兩人各自拜過,進入內室。
善德堂內有一個收容孤兒的小院子,本來這就是個柴房,這些孩子也是之前淮州城裡的失去雙親的可憐人。
善德堂的住持不忍,便將這柴房收拾出來,又著人翻修了一遍,才叫這些孩子住在這裡。
原先,這裡的孤兒也沒有那麼多,還是三年前瘟疫過後,突然數量激增,那柴房住不下了,住持隻好又將旁邊的菜地劃進來,又給新建了兩間大廂房。
這裡本就是出家人靜心寡慾的地方,即便是住持手頭也沒有那麼寬裕。
香火不豐時,整個善德堂靠得就是山後頭那一片田地度日。
雖能勉強混個溫飽,但要說吃的多好就不能夠了。
加上孩子一多,方方面面都要開銷,哪裡是捉襟見肘能形容的。
還是盛嬌暗中貼補,給了不少銀錢,這才能讓善德堂裡的這個孤兒院維持下去。
是以,主持見了盛嬌自然開心。
在內室裡,淺淺嘗了一杯清茶,閑話幾句,盛嬌便將這一次帶來的銀錢交給了主持。
一卷銀票,足有四五百兩之多。
主持心花怒放,眼底的喜悅一下子迸發出來,差點沒收住。
千鈞一髮間,她快速垂下臉,雙手合十對著盛嬌拜了拜:「多謝娘子,多虧了娘子這些年慷慨解囊,不然這些孩子……都不知能不能活著了。」
「要說辛苦,我又哪裡能比得上師父您呢,我尋常也不得空,能出點銀錢儘儘心,也算是為我自己贖罪,這便足夠了。說起來,平日裡照拂這些孩子們的,還得是師父,還望您往後多多關心才是。」盛嬌的話說得極為漂亮。
主持被捧得喜笑顏開,剛剛那一點點的失態也不放在心上了。
她擡眼笑道:「娘子真是個通透的人兒,可惜了……命運不濟,叫娘子投了這身,往後定然能好起來的。」
「那就借師父吉言了,不知我可否去瞧瞧孩子們?」
「當然,娘子請隨我來。」
繞到後院,一眼就瞧見那敞亮的三間大廂房並排立著,靠近了看了看,確實修的不錯,真材實料,比起崔家那些個上了檔次的廂房都不差,就是外牆沒有刷過,所用的木料也還是光的,不曾漆過。
不過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對於這些流離失所的孩子們來說,能有個安身之處,能吃飽肚子就很不錯了。
這會子孩子們正在吃午飯。
善德堂裡一樣也是大鍋飯,蒸出來的白米香噴噴,配上素齋兩樣,雖不夠葷腥,但足夠管飽,這些孩子們吃得很香。
盛嬌細細瞧著。
一旁的主持卻有些不安。
趁著盛嬌沒有留意到,她狠狠瞪了旁邊一胖乎乎的粗使婆子,那婆子被瞪得心虛,趕緊低下頭跑了。
「瞧他們吃得真開心,對了……我上回與師父提起過的事情,可有眉目了?」她似乎沒察覺到孩子們吃得菜色簡單,依然笑容滿面。
見狀,主持暗暗鬆了口氣,忙道:「娘子既然開口,我哪裡有敢不從的,隻是……要讓這些孩子讀書識字,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又要到城裡尋學堂,又要去打點那些個先生夫子的,別的不說,就說每個孩子一件衣裳,一套文房四寶,這就夠多的啦。」
她字字句句都落在錢眼上,又嘆了一聲,「我哪裡不曉得娘子的這份心,這些孩子可都是良民出身,如今沒了爹娘,又沒了田地的,將來如何營生?總不能在這裡過一輩子吧?」
盛嬌垂下眼瞼:「銀錢的事我自有法子,隻要師父能同意他們去讀書識字便成。」
「我哪有不依的?這可是大功德!」說著,她又口中念著佛號,「既娘子這樣說了,那咱們就開始辦?」
「行,我過兩日去找沈大人,求他幫幫忙。」
「沈大人就快要升遷了,如此好事,定然願意。」主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又略坐了坐,拉著那些孩子說了一會子話,盛嬌這才辭別了主持,帶著幾人離了善德堂。
坐在馬車裡行了老遠,桃香才開口:「這老婦人瞧著不像是好人,我方才問了那幾個孩子,他們都說今日吃的飯菜才是最好的,往日裡米飯摻了砂石都是有的,哪裡有像今日這樣的精緻素齋。娘子前前後後把自己得來的銀錢都搭了進去,即便每日裡多一樣葷腥,怕也是養得起的。」
頓了頓,她氣哼哼道,「我瞧著,多半是這老婦人中飽私囊,將錢都吞了。」
幾個水丫頭也頻頻附和,如搗蒜般的點頭。
盛嬌輕笑:「這有什麼難猜的,這不是明擺著的麼?她若是不貪,都不像她了。」
「那娘子還……」
「桃香,這天底下絕對好的人是不存在的,是人就總有貪念私慾,哪怕是善德堂的主持也一樣。她雖貪婪,卻有一樣好處,貪財又短視。她自然不能如我們所願那樣對待這些孩子們,但索性也不會多苛待,這樣便夠了。」
她理了理袖口處有些毛糙的針腳——這衣裳穿久了就會這樣,久了也就習慣了。
「那……這些孩子們就不管了嗎?」水菱忍不住問。
「當然不是,這不是在想法子了麼。」盛嬌溫溫一笑,擡手捏了捏水菱可愛的小髮髻,「會好起來的,況且……太嬌養著也不好,至於她吞掉的錢,會讓她吐出來的,還沒到時候罷了。」
馬車停在崔家偏門外時,已經紅霞滿天。
盛嬌她們回了宅院內,各自無話。
桃香是個麻利的,很快便張羅了一桌飯菜。
瞧著桌上擺著的蒸臘肉、炒肉片等菜,盛嬌有些哭笑不得,心裡明白這丫頭怕是還有怨氣。
也罷,總要讓人家出一口氣,這日子方能過得下去。
她嘗了一口,不吝誇讚:「我們家桃香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這蒸臘肉做得真好吃。」
桃香轉過臉去,露出的那一截細白的脖頸染上了一層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