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成從前,張老太君斷然不會這樣對待女兒。
越是這般,陳二太太心中便越是起疑。
垂下眼瞼,她不再吭聲,心中卻快速思緒不斷。
張老太君也意識到方才自己說話太過直白,恐叫女兒傷了心,忙又放緩了語氣:「你身子不好,這會兒好好將養著才是正理,旁的事情有我,你就不必問了。」
陳二太太咬著下唇,點點頭。
心裡明白在母親這頭,怕是問不出個什麼來了。
卻說馮嘉玉得了孝敬,懷裡揣了幾千兩的銀票,幾乎快活到飛起,策馬揚鞭,賓士在這街道之上,撞翻了攤販或是行人也不在意,隻一路狂奔,最終停在了城內最好的客棧門口。
福來客棧。
馮嘉玉要了一間最好的上房。
進入休整後,他叫來了隨從詢問。
隨從將探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稟,其中自然說到了魏衍之大婚那一夜發生的事情。
「盛……娘子?」他咀嚼著這幾個字,眸色漸漸陰沉下去。
沉默半晌,他才問,「這盛娘子叫什麼名字?」
「名字嘛……小的還沒查仔細,說什麼的都有,那些個平民嘴裡胡謅的有七八個不一樣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盛娘子是三年多從京都發配到淮州的,如今正拿了個千金一科做營生,坊間稱她一聲暗芳娘子。」
從京都到淮州,發配。
那必然是賤籍。
又是姓盛。
馮嘉玉心頭蕩漾起來:「這暗芳娘子生得如何?」
隨從很意外自家主子會問起這個問題,張口便答:「見過她的人都說其嬌媚明艷異常,乃天人之姿。」
這也是隨從去探聽情況時,那些平民百姓都會提及的一點,那就是這位盛娘子美貌非同尋常。
沒想到這會兒自家主子也問了。
馮嘉玉突然起身,負手原地繞了幾圈,放聲大笑:「好好,我算是知道他為什麼不願離開了,好個盛娘子,真是好啊!」
「那盛娘子如今住在何處,查到了嗎?」
隨從吃了一驚:「尚未。」
「還不快去,難不成要我教你?」馮嘉玉有些火了,「查到之後莫要驚動她,速速回來報我。」
雨天的傍晚總是格外陰沉潮濕。
天黑的比一般時候都要早。
盛嬌與其他幾人早早用過了飯,依舊靜靜地在燈下看書,這雨天連處理藥材都不能,這樣安靜地伴在一處,各有各的忙碌,倒也顯得恬靜溫馨。
偶爾擡眼望了望窗外,夜色與雨色已然混為一體。
外頭淅淅瀝瀝,又開始下了。
桃香披了一件蓑衣,提著燈籠出門:「我去瞧瞧天井那頭的門有沒有關好。」
「那不是牛吉看管的麼?」盛嬌問。
「我不放心。」
桃香就是個操心的命,也不管旁人說什麼,徑直出去了。
盛嬌搖搖頭。
忽而,窗欞外咔嗒一聲,似乎有一大滴雨水打了進來。
她眉眼微動,也起身走到屋外的廊下。
不遠處,賴晨陽的身影藏在一片漆黑中,看得不甚清晰。
「盛娘子,馮嘉玉的人找來了。」
他是魏衍之派來保護她的。
白日,他守在禦府院;
日落之後,他便在盛嬌處。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馮嘉玉啊,這人真是久違了……他還跟從前一樣嗎?」
賴晨陽想起了白日裡那位莽撞的馮公子的做派,略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沒什麼改變。」
「把一個衝動、傲氣的公子哥派到這裡來,真不知該說馮家是膽大,還是蠢笨。」她輕靈的聲線帶著笑意,「叫他來吧,我也想見見故人。」
「馮嘉玉恐怕來者不善。」
「這不是有你麼?」她轉過身,輕輕回眸,「你是殿下派來保護我的,若是我出了什麼事,你要如何交代,那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賴晨陽:……
「屬下隻是想請盛娘子保重自己。」
「我會的。」她緩緩回到屋內。
第二日,盛嬌一早就預備著出門。
桃香和水菱也打點好了一切,要跟著一起。
誰料,她卻把她們都留在家裡。
「我早上有點事兒,你們先把家裡的事情料理好了再說,如今董娘子又不在了,那些個買菜燒火的活計少不得要咱們自己來,就煩勞你們辛苦些個。」
水菱還想說什麼,被桃香一把按住。
桃香笑道:「你放心去吧,家裡有我呢。」
馬車順著街道拐彎,漸漸駛入那一片熱鬧起來的街道裡。
巷口處有幾人在留守。
盛嬌撩起簾子看了一會兒,勾起殷紅的唇瓣。
今早上她的事情還多著呢,要去藏雪堂陪著唐大夫一道義診,要去查看新到的藥材,還要核對新入賬的大小庶務。
藏雪堂的義診是每個月都有的。
往常時候,盛嬌自然不會來。
但今日不一樣了。
沈正業已然入獄,她可以不用像過去那樣藏著掖著。
見她來了,唐大夫連忙起身。
「唐叔不用忙著讓我,我今日是來學習的。」她笑得清雅,宛如一棵盛放的玉蘭,高潔親切,溫暖和煦。
唐大夫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
盛嬌之前隻是展露了千金一科的能耐,在淮州城老百姓的印象裡,她還是那個專為婦人瞧病的暗芳娘子。
若一下子就過來義診,反倒會讓老百姓有些不安。
先跟在唐大夫身邊做做樣子,學習一番,這才好循序漸進。
很快,一上午的時光便過去。
盛嬌隻是幫著打點藥材,處理外傷之類的小忙,倒也叫那些平民好奇又能接受。
鄒氏端了飯菜上桌,熱切地招呼:「別忙活了,快來用飯吧。」
煥兒也樂顛顛地忙著擺碗筷。
小童似乎很喜歡盛嬌,拉著她的袖口:「你挨著我坐吧。」
盛嬌俯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臉頰:「好呀,不過我要考考你之前的學問。」
煥兒挺起胸膛:「你隻管問。」
「這孩子……自從上回你與他說了之後,他便著實用了一番苦功夫呢,也叫娘子瞧瞧他長進了沒有。」鄒氏麻利地給盛嬌盛了一碗飯。
正說笑著,門口有幾抹身影一晃而過。
盛嬌看得仔細,很快挪開視線,就像沒瞧見似的。
用完了飯,她這才離開。
剛到自己的馬車處,卻見車內似乎還坐著一個人。
那簾子被風不經意地吹起,依稀可見裡頭那黑衣束髮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