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有醫案?你、你原先那屋……不是叫人燒了嗎?!」沈正業忍不住追問。
盛嬌似笑非笑:「沈大人怎麼會認為,我會將那麼重要的證據擺在住處?沈大人這些年也是勞心勞力了,每日派人跟著我,不就是怕我這頭出了什麼岔子麼?很可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沈大人還是太自信了些。」
「不可能,不可能!你乃戴罪之身!未脫籍之前,你都不能離開淮州城!那麼重要的東西,你不可能隨意找個野外埋了的!你到底、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沈正業這會兒意識到自己言多必失,已經有些晚了。
他又怒又怕,環視四周。
老百姓憤怒的視線叫他害怕,那前頭高高在上的皇族威嚴叫他膽寒。
魏衍之輕輕擡手,賴晨陽很快從盛嬌手裡拿走了證據。
他又問:「醫案在何處?」
盛嬌微微側目,對著身後原先一開始跪下的少年孩童們:「把我原先請你們保管的東西,交給景王殿下。不用怕,殿下會為你們做主的。」
那些孩子們紛紛起身,從衣襟裡摸出幾張不起眼的、泛黃的紙張,他們排著隊伍,一個接一個。
賴晨陽趕緊讓人取了一小小的長平扁案來,讓孩子們將紙張放在裡面。
一張紙,或是幾張紙能有多少厚度?
可當它們一層層疊起來時,卻越來越高。
直到最後一個孩子將自己的那一份擺上去時,那案上已經堆起了足有一尺多高的紙張。
這一頁頁合起來,便是當年盛嬌留下的醫案。
「這些孩子……都是當初那一場所謂瘟疫裡留下的孤兒,我幫他們理清了家裡的關係,將他們自家的醫案、以及鄰居的、親戚的都收攏在一處,按照街道分開,各自保管。」
盛嬌輕柔的聲音響起,仿若一陣溫柔又強力的風,吹遍全場。
「他們手裡的那幾頁或是十幾頁、幾十頁,都是關乎他們周遭人性命、冤屈的證據,我跟他們說了,如今你們還小,但這些東西定是要留著的,誰說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他們死了,難道就一抔黃土以葬悲哀,再無旁人記得他們嗎?」
「沈大人未免太自傲了。」
她涼涼地留下這麼一句,極盡嘲弄。
沈正業明白過來。
城郊,善德堂……
人證物證已全,淮州城百姓們民憤滔天,至此,魏衍之就算想完成大婚也沒有這個心情和機會了。
命人將沈正業押入大牢候審,將這些人證物證一併帶走,他深深望著盛嬌,視線纏綿,眸光繾綣。
她並未躲閃,也直直地看著他。
終於,魏衍之喉間微緊:「大婚暫停!這案子,本王會親自受理!」
一語落下,擲地有聲,眾百姓紛紛哭著讚頌。
盛嬌卻沒有跪。
她扯了扯曹櫻菀的袖子:「這結果,曹小姐可還滿意?」
曹櫻菀略一回眸,看到了她那雙狡黠的眼睛,忍不住笑罵:「真有你的,外人還道你是個最規矩的,我就知道,你這一肚子壞水!今日還真是用對對方了!」
人群中,本該來湊熱鬧的崔家卻沒有來。
崔茂學的死給了崔家眾人當頭一棒,從上至下,無一振作的。
崔老太太更是跟去了半條命似的歪在榻上,這幾日都用參湯吊著;崔太太傷心過度,也受驚過度,同樣起不來,躺在榻上水米未進,整個人就像被抽光了精氣神,肉眼可見的萎靡不振。
全家上下,要說還能起身料理事情的,那就隻有崔大爺,還有崔大奶奶了。
這兩日,崔大奶奶都不敢合眼。
隻要一閉上眼睛,她眼前就浮現出那一日丈夫頭顱掉在地上亂滾的畫面,嚇得她驚魂未定,三魂七魄都要飛了。
一到晚間,她便讓人點燃燭火,將整個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從裡到外都不能少人,她恨不得叫丫鬟們都守在自己的床邊才好。
崔茂學死了……
她成了個寡婦。
哪怕在崔茂學最過分最孟浪的時候,她想的也不過是叫他吃幾個悶虧就好了,哪能想到叫他丟了性命?
夫妻一場,他們還有幾個孩子在,就算情分再寡淡,她也沒有想到這一層。
淚水是流不出來了,心房裡充斥著後怕、後悔、還有綿綿不盡的絕望。
旁人不知曉,但崔大奶奶自己很清楚。
事情八成是由那個盛娘子挑起來的。
若非如此,為何那天晚上盛娘子與崔茂學一同消失在崔家?
後來盛娘子至今沒有消息,而她丈夫已經身首異處。
崔家上空烏雲壓頂,處處瀰漫著緊繃。
是以,今日景王大婚,他們也不曾有人出門瞧熱鬧,自然也不曾知曉街上發生的種種。
崔大奶奶還在惶惶不可終日。
穗兒快步進來:「奶奶,方才偏門遞過來的,是盛娘子!」
她塞給崔大奶奶一張紙簽子。
崔大奶奶一聽盛娘子這三個字,嚇得連連尖叫:「讓她走,叫她快些個離開!!她還害得我不夠慘麼?」
穗兒忙按住自家主子,壓低聲音道:「盛娘子說了,崔家即將有滅門之災,瞧著與奶奶您有幾分緣分,不願見死不救,特來相告,喏——她給的紙簽子在這兒呢。」
崔大奶奶咬著下唇,展開一看。
那紙簽子上隻寫了一句話:景王已知崔家與沈正業的來往合作,若想活命,帶上賬本見我。
瞬間,她冷靜下來。
若是那上頭寫的是旁的,或許她還不會信。
可偏偏是這麼一句……
崔家暗地裡的那條商線專門經營藥材,由崔茂學一手掌控,這些年夫妻倆也因為有此進項,過得比另外兩房兄弟都要富足滋潤,自然也更得祖母與公婆的偏愛。
崔大奶奶也曾經不解過。
好好經營藥材便是,為何還要暗中進行?
崔家是做布莊生意的,一樣都是生意,還能分個厚此薄彼來不成?
她問過丈夫,但崔茂學嘴巴緊得很,從來不說。
隻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夫妻二人歡好一場後,他摟著崔大奶奶醉意朦朧地來了句:「這買賣可見不得光,因為咱們家啊……可是沈大人暗中的錢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