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嬌似乎沒察覺到她們的驚愕,又道:「太子為國征戰,替溫川殿下不平,替整個大安蕩平東樓,又在兇險的戰事中受傷,還不願告知陛下,免得陛下擔憂。這般純孝仁善又心繫大安天下的太子,何錯之有?」
語畢,她眯起眼眸淺笑。
平川公主與曹櫻菀面面相覷,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那個叫寶心的告訴你的吧?」平川公主嗤笑,「好好,我到今日才知曉,原來你才是個狐狸。」
盛嬌笑而不語。
此刻,宮城內。
皇帝剛從朝堂上抽身。
眉間緊蹙,渾身籠罩著陰沉的怒氣。
流民安撫好後,接下來就是要調查流民出現的原因,以及來自哪個州縣。
可得到的消息卻令人震驚。
松州知州因此事殉職,老百姓一下子沒了替他們說話喊冤的人,又受饑寒交迫所逼,群情激憤,大家聯起手來一齊動身,前往京城告狀。
他們原本不是流民。
隻是這一路奔波,不是流民,也成了流民。
打了勝仗固然值得高興,可搞得民不聊生,老百姓甚至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拖家帶口地北上,這就讓皇帝的臉面掛不住。
匆匆直奔東宮,剛走到半路上,卻見東宮的近侍太監迎面而來,一下子跪在皇帝跟前:「陛下,太子殿下今晨起高熱不退,病得人都糊塗了。」
「可有傳太醫?」皇帝吃了一驚。
「太醫已經到了。」
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打消了皇帝心中對太子的憤怒。
歸根結底,東宮是他的嫡長子,他寄予厚望。
皇帝趕到魏長山的床邊,見兒子燒得迷迷糊糊,口中還在呢喃著:「濟糧,借調,別讓青黃不接的時節難住了老百姓,切記切記……」
才剛聽到這兩句,皇帝怒火全消。
是啊,太子又有什麼錯……
他領軍打仗,出征前線,去了最危險的地方。
貴為太子,原本他可以不去的。
如今受了傷還惦記著松州百姓,做太子到這份上,足矣。
皇帝傳喚來了太醫,又細細詢問了太子的傷勢,在東宮足足陪了有一個多時辰才離開。
回紫雲殿的路上,皇帝問馮天護:「事關你弟弟,這事兒你怎麼看?」
馮天護拱手道:「陛下,弟弟是親眷,也是家事;但松州濟糧一事為公,關係到陛下的國政與社稷,怎能一概而論?微臣懇求陛下,秉公處理,給那些老百姓一個公道。」
皇帝長嘆:「還得是你,最得朕心。」
幾日後,天氣略有回暖。
宮中傳來旨意,打開國庫糧倉救濟松州流民,由吏部、戶部操辦,務必安頓這些流民順利返鄉。
百姓們所訴之事,所控之人,旨意上也有了明確的說法。
馮府。
「什麼!?」馮成康怒地差點跳起來,「明明是我主動請辭了官職,為何旨意上要說是陛下罷免了我?!」
「你取得了戰事勝利不假,但你也害了松州百姓!若無流民入京,一切都好說!可、可你怎就這般糊塗?!」馮釗也被氣得不輕。
叮囑萬千,沒想到還是棋差一著。
「從前這樣做的又不是沒有,兒子又不是開天闢地第一人!從前肇慶之戰,太柏之戰,不都是這樣的嗎?為何就我不成了?」
馮成康隻覺得冤得慌。
馮釗當然明白兒子說得沒錯。
這種事情本就是上行下效的,前頭有了先例,後面的人才有樣學樣。
別的不說,就說肇慶一戰,當地死了多少老百姓,其中有多少是徵兵戰死,又有多少是缺糧餓死的,誰也說不清楚。
反正最後朝廷撥款賑災,那些賑災的銀兩一層層剝下來,能到老百姓手中,用在老百姓身上的,恐怕不足三四成。
都是心照不宣的東西,偏偏馮成康成了個出頭鳥。
偏偏遇上了松州這一群死磕到底的老百姓。
馮成康的臉色極其難看,陰沉可怖。
一個是主動請辭,一個是被罷免,同樣是沒了官職,但其中的差距有多大,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明明幾日前他還是急流勇退謂之知機的明白人,受到不少同僚的誇讚。
如今可好,他功過相抵,成了被罷免官職的罪人。
也就是陛下隆恩,念及他在嶺山作戰不易,才網開一面。
馮釗負手,在屋內來回踱步。
「事已至此,你先在府裡好好思過,寫一封罪己書明日呈上去!」
「我沒有錯!」
「你怎麼沒錯?!違背聖意,若陛下當真計較起來,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那是太子的意思,是太子吩咐我這樣做的!」
話還沒說完,馮成康臉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馮釗這一下沒有留手,力道之大,震得他掌心發麻。
馮成康半張臉都腫了,上頭多了幾道鮮紅的指痕。
「這事兒已經蓋棺定論,太子讓你做的這樣的話給我爛在肚子裡!」馮釗眉眼陰霾,恨恨叮囑,「聽明白了嗎?」
馮成康這會兒也冷靜下來。
他咬著牙,用力點點頭。
「你還年輕,往後有的是建功立業的機會。」馮釗又安撫幾句,「待太子登基,你一樣能被重用,不要爭一時之氣,反壞了長久之計,你可明白?」
馮成康呼吸都在顫抖,還是認命地又點了點頭。
後頭廂房內,下人剛剛過來跟朱氏回話。
聽完後,朱氏先是愣了片刻,隨後輕輕嗤笑,笑得幾乎停不下來。
玉嬤嬤趕緊勸著:「太太,仔細叫老爺聽見了。」
「他這會子哪有功夫上我這兒來?外頭的事情就夠讓他焦頭爛額的了。」朱氏眼淚都笑出來了,也顧不上尋帕子了,乾脆就用袖口拭了拭。
「好呀,我還說那小子得了陛下青眼,往後前途無量呢,這下可好了——呵,等太子登基,我看是有的等了。」
朱氏一陣痛快。
「太太,橫豎也是咱們府上的二少爺,若他能得勢——」玉嬤嬤勸著。
朱氏卻飛快打斷了她:「若他能得勢,又能給我幾分好處?馮成康不像他大哥,還能顧念家中父母長輩,顧全整個馮家的將來與臉面,他來日得勢,沒踩我一腳就算不錯,還指望他把我當親生母親一樣供起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