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堂的住持也不是好人,與沈正業沆瀣一氣。
她一邊應付盛嬌,從盛嬌處獲取了大筆銀錢,一邊又在沈正業跟前大獻殷勤,替她的主子看好了這些孤兒。
怕是連沈正業自己都沒想到,這些一開始就被忽略的孩子們,最後卻成了最鋒利的一把劍,直接斬落了他頭頂上的烏紗帽。
魏衍之查到善德堂時,那老住持還跪在地上,雙手奉上好些銀錢,足有一千多兩之多,懇求景王殿下饒過。
待他細細詢問,那老住持忙道:「這是那暗芳娘子送來的銀錢,不是來路不明的……」
話說到這兒,她眼珠子一轉,又添油加醋道,「不過,那暗芳娘子瞧著貌美年輕,頗有妖嬈手段的,且又出手大方,想來這些銀錢應當也是從那些個男人身上得來的……」
老住持本想著這樣說,能叫景王殿下多少疑心一下盛嬌。
一個聲名狼藉,裙帶松垮的女子能有幾分可信?
她話音剛落,就被賴晨陽直接逼進了後院。
魏衍之走的時候,老住持已經戴罪自戕,掛在善德堂後山的一棵樹上,隨風搖晃了。
當然,這些魏衍之是不會說給盛嬌聽的。
太髒了,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盛嬌緩緩轉過視線,眸光如清輝,婉轉溫柔。
對上這樣一雙眼睛,他心念一動,難掩澎湃,又忙道:「善德堂的老住持病故了,將剩下的那些錢財都捐贈給這些孩子,我又添上了一筆。」
說罷,他從袖兜裡摸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
隻一眼,她就辨認出來。
這是一張萬兩銀票。
那上頭繁複的暗紅色花紋是特製的,盛嬌曾經見過。
但……若是在這淮州城,怕是連沈正業都沒看過……
盛嬌福了福:「我替這些孩子們謝過殿下了。」
沒有推辭。
她收下了這筆錢。
反正梧桐小園上上下下這麼多張嘴要吃飯,光靠著她一個人雖也能應付得來,但——誰會推辭送上門來的銀錢呢,而且還是一萬兩這麼多。
「他們也是可憐的受害者,若非沈正業無良歹毒,他們也不會淪落至此,我今日既然見著了,必然不能熟視無睹。」
他又試探性地走近了一些。
發現盛嬌沒有拒絕,不由得欣喜若狂。
握拳在唇邊遮掩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我……已經將你的功績上書給父皇,不日旨意應當就會下來了。」
「噢,你寫了什麼?」她好像來興趣了。
「也沒什麼,實話實說罷了,說你在淮州發現了這樁駭人聽聞的慘案,收集證據,撫恤孤兒,診治百姓,立下了大功。」
魏衍之頓了頓,「應當可以功過相抵。」
盛嬌垂眸,似乎鬆了口氣:「這麼說來,我很快就可以恢復良籍了?」
她的聲音輕輕顫抖,仿若透著無邊的歡喜與期待。
魏衍之肯定道:「父皇一向公允,有功必賞之,你且靜候佳音。」
公允?
她眸光深處閃過一抹嘲弄,很快消弭。
再擡眼時,依舊水光清瀲,映照著青天,一覽無餘。
「多謝。」她又福了福。
魏衍之:「你我之間真的不必這樣多禮,我知曉你當初是帶著委屈離開的,這些……都是你應該得到的。」
「曹小姐的請封什麼時候能下來?」
盛嬌像是沒聽見他方才的邀功和安慰似的,直接岔開話題。
「應當……也會很快。」
「我的榮辱也不急於一時,但安撫英國公府需要儘快,曹小姐與你的大婚暫停,雖說明面上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男女不同,難免會有流言蜚語。」
她雙眸黑白分明,語氣也輕柔堅定,「這對你留下來辦案也沒有什麼好處,何必平白給自己樹敵。」
魏衍之心頭重重一盪。
方才——她是在關切他?
是了,沒錯!
她說的那樣清楚,她是為了他才這樣說的。
要讓曹小姐的請封更快一步,這樣才能免於叫他與英國公府樹敵。
這樣的盛嬌,像極了數年前陪伴在他身邊的模樣。
他的妻子,他的愛人……
「嬌嬌……」他難掩情動,往前又靠近了一步,「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這一回,盛嬌倒是沒有拒絕他的靠近,反而苦笑:「馮嘉玉是不是來了?」
魏衍之眉宇間閃過一片陰霾,緩緩點頭。
「如果他知曉了馮華珍的死,你不必有所遮掩,儘管將我交給他便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
她深深凝望著他的眼睛,「不會拖累你。」
「你這是什麼話?!」他急了。
「馮華珍畢竟是你的側妃,又是入了玉牒的,她身後是一整個馮家,我為囡囡復仇,從不後悔手刃了馮華珍,但若是因此叫你為難,也是我不願意的。」
她輕聲道,揚起臉的瞬間,眉尖輕蹙,淚光攢動。
「魏衍之……」
聽著這一聲呼喚,他哪裡還能忍得住,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死死的,恨不得再不鬆開。
盛嬌明顯比數年前瘦了好多,抱在懷裡,像是一片雲、一方紙,孱弱不堪,他甚至都不敢用勁。
將呼吸深埋在她的耳邊,他一字一句道:「你以為我護不住你?」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盛嬌眸光清冷,泛著寒意,口中卻越發溫柔如蜜:「你自然護得住我,不過是我不願意牽累你罷了,當初夫妻一場,我終究不願你——」
死在這裡。
——你應該死在更值得的地方!
衣衫之下,她捏緊的拳頭關節處隱隱發白,指尖幾乎要摳破肌膚。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沒有推開這個男人。
魏衍之忍不住了:「盛嬌,別替我做決定!區區一個馮家而已,我自然會保全你無恙。」
「我不但會保全你,還會帶你離開這裡,我們回京都!我要你留在我身邊!這一次,永永遠遠,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
他的聲音如眼神一樣,滾動著火焰。
她張了張口,還是緩緩又堅定地從他懷中掙脫出來,退到了更遠的地方。
軟香離去,縱然在咫尺的地方,對魏衍之來說也還是太遠。
她唇畔泛著苦澀,眼裡的心碎幾乎要溢出來,轉身匆匆閃進門內,隻留下叫他心神俱碎的幾個字:「還是……算了吧。」